迎春岫煙晚間回園,司琪就來磕頭,道:“多謝二位姑娘明察秋毫,替我媽洗清冤屈,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姑娘們的恩情。”迎春道:“不必謝我們,她原就受了冤枉。”
司琪道:“今兒我沒跟過去,要是我在,定要問那婆子為何誣陷我媽。”岫煙道:“太太正命王媽媽審呢,不日就會知道。”司琪又磕了兩個頭才罷。
第二日姐妹兩個照常過去,剛進院子就見廊下圍了一圈人,都鴉雀無聲地。院中一人臉色青白,已昏暈在地,不是周婆子是哪個?迎春二人大吃一驚,忙問怎麼了。
王善保家的上前回道:“這是二奶奶教的法兒:讓周婆子在外頭跪着,什麼時候交代了才許起身。”迎春道:“這樣冷天,又在風口裡,恐怕一日都挨不到。”
王家的笑道:“姑娘沒瞧真,那婆子還跪在冰碴子上呢。”迎春二人細看去,隻見周婆子上身套件薄襖,底下着條單裙,膝下一堆碎冰。想是跪得久了,那冰已大半暖化為水,摻着血流了幾尺遠。
迎春岫煙都道:“這也太狠了,半日跪下去,腿就要不得了。”王家的咂舌道:“哪還需半日,半個時辰就這樣了。”
岫煙道:“已經人事不知了,再耽擱下去就是個死。快擡到花廳,熱熱地灌碗姜茶,仍不說時再罰不遲。”王家的隻得領命。
迎春岫煙才在廳上坐定,周婆子就被兩個媳婦架了進來,見到她們一撲掙開手,趴到地上碰碰磕頭,一疊連聲道:“我說,我說!求姑娘們饒我。”
衆人忙拉她跪好,岫煙又命送杯熱茶,那婆子哆哆嗦嗦磕頭稱謝。才道:“隻因我妹妹說,她原在二姑娘處好好地,這幾日司琪把上房的差事都搶了去,還挑唆姑娘遠着她。
再有我兒子在老爺鋪子裡做二掌櫃,和太太的陪嫁鋪子在一條街上。他不合一時糊塗,去賭坊試了兩把,被王善保撞見。從此常要他請吃請喝買東送西,答應慢些就嚷嚷要向大掌櫃的告發,要不就告訴老爺。
因着這兩件事,我常算計兒給王家的一個苦頭吃,最好害她,或者她女兒犯個錯。就算不攆出去,打她們幾闆子也是好的。”
“前兒我和園子裡媽媽們閑談,知道這幾日按例置換擺設。我想着秦易家的在黃媽媽手下做事,必要去庫房搬東西,這才做出糊塗事來。
梅心是園裡掃灑的粗使丫頭,她祖母和我原是舊識,她進園時我還照應過兩回。十二三的小丫頭,哪個不愛俏?我隻給她一根簪兒,再許兩句空話,她就應了。”
王善保家的聽了,暗忖道:二姑娘最是心軟,被這娼婦一哭一騙,息事甯人亦未可知。就是捅到太太那裡,大年下也不會怎樣。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不如這會子撩撥幾句,挑起這兩位的火來,把那老豬狗攆出去也定不得。
想必先啐一口,道:“自己不尊重,做出那樣事來,還要使壞心害人。你定是看太太不出來,小姐們又是嬌客,挑了這時間翻出來。欺負姑娘們年輕,故意給主子沒臉!”
這話原是胡謅,卻一字不差恰恰撞在周婆子心裡,唬地她叩頭不及,求道:“奴婢該死,再不敢瞞哄姑娘們:實是因為我妹妹昨日告假家去,萬一鬧出來連累不着她.......”
又哭道:“我妹妹常說,二姑娘寬厚體下,她修行幾輩子才有福做姑娘奶母,讓我好生服侍主子們。是奴才偏疼兒子,氣不忿才這樣,求姑娘們寬恕罷。”
迎春原不會和人對嘴,且周婆子幾次三番拉扯她奶娘,更不好說什麼了。
岫煙深知其情,遂道:“媽媽做錯事是千真萬真,這會子再提這個,可想一家子跟着沒臉?媽媽且煞煞性兒,在太太面前你也這麼着?”一席話說得周婆子沒了聲,岫煙命人将她下,才和迎春往後頭來回邢夫人。
邢夫人聽了道:“既這樣,就在二門外打周婆子三十闆子,不許她再進廚房。梅心念她年幼,革掉三月銀米,罰去漿洗上打雜。周婆子兒子的事等回明老爺再處置。”
迎春道:“那婆子今兒已去掉半條命,再打怕就死了。”邢夫人想了想,道:“那就隻打十闆罷,總要殺雞儆猴。”如此商議定了,吩咐下去不提。
匆匆一日又過,晚間姐兒倆個才回綴錦閣,就見迎春奶媽周嬷嬷和玉柱媳婦跪在廊下。
原來周嬷嬷日間聽說她姐姐犯事,趕進園來求迎春,她料定迎春心活面軟,隻拿奶娘的身份壓一壓必能如願。
誰知那送信的媳婦說:“二姑娘分得清拿得穩,邢姑娘也精明機敏。她兩個一搭一和,事兒雖辦得慢些,卻無半分錯處。
昨日揪出周大娘的短兒來,又逼她吐露實情。我們私下裡議論:太太要與肖姨娘鬥法,必重用兩位姑娘呢。”
周嬷嬷跋扈多時,聽了這話,反笑那媳婦膽小不經事。且她自認已拿捏住迎春,不過跪一跪哭一哭,再哀求幾句必妥的。
這會子見兩個迎春岫煙過來,周嬷嬷膝行幾步爬至跟前,伏地大哭道:“姑娘,求你開開恩,在太太面前說句好話,饒了我那可憐的姐姐罷。”說着磕頭有聲。
迎春道:“媽媽,你求我也沒用。事兒是她自己招認的,還鬧得合家上下都知道,我也不能替她遮攔。”
柱兒媳婦道:“姑娘隻說才問出來:那小丫頭子是受王家的脅迫,誣賴人就好了。”
迎春岫煙聽了這等蠢話,不覺又氣又笑,岫煙道:“嫂子這話糊塗,人證物證俱全,還能翻供不成?縱說了也沒人信,到時周大娘又添一重罪,你們也要受牽連。”
柱兒媳婦聽說便不言語,周嬷嬷啐道:“呸!那是你姨媽!平日沾光時不怕,這會子反怯了?!”
又對迎春岫煙道:“姑娘别聽這蹄子胡吣,我也知道是姐姐犯糊塗,不敢望太太饒她。隻求看在她年老的份兒上,别罰得太重。扣月錢陪銀子都使得,隻别打她,就是太太姑娘寬恩了。”
迎春見此情景,早又心活了。正待說話,忽覺岫煙暗捏她手,便道:“今日我已勸過太太,隻打她十闆子,已是輕的了。”
岫煙也道:“媽媽嫂子還是備些軟爛吃食,再請個高明大夫,明兒把人接出去好好将養。”說着繞過她們進屋去了。
周嬷嬷也知必不可改,且本身理虧,隻好打點精神預備明日所需。
迎春進屋,隻留司琪繡橘伺候,方對岫煙道:“好妹妹,虧得你才剛攔住我,要是冒冒失失去求,太太必怪罪我們。”
岫煙笑道:“那是姐姐良善慣了。上回姐姐說萬事不管不理,經此一事,仍是初心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