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剛過,鳳姐便小月了。加之平日失于調養,竟引發好大一個症候,需得卧床靜休。
王夫人無法,隻得命李纨并寶钗探春暫管園内事務。她三人日益忙碌,連詩社也空了好幾回。
這日岫煙往迎春屋裡去,不想寶玉也在,大家相見畢,讓座吃茶。
寶玉拿出兩個汝窯小盒兒,道:“這是用新鮮梅花制的胭脂,非桃棠之類可比,今日才得的,特特給兩位送來。”
迎春奇道:“這麼冷天,不怕汁子凍住擰不淨?”
寶玉道:“從加米粉起就放在熏籠上,倒也沒凍着。不過梅花色濃,米粉便加得重,不知這色兒合不合用。不如拿姐姐慣常用的比比,若好呢我才敢奉上。”
迎春道:“我常使的剛用完,不然拿官中發放的罷,那個雖粗,顔色卻正。”
說着吩咐一個小丫頭去拿。誰知那丫頭去了半日,回來說:“找遍了也沒有。”
迎春對錢物向來不經心,随口兒道:“罷了罷了,想是久不用它,忘記放在哪裡。”
又對寶玉道:“我知道林妹妹犯嗽疾,雲妹妹也病了,三妹妹薛妹妹又要管家,你才來我這裡。不想白走一趟,還是去四妹妹那裡尋罷。”說得大家都笑了。
寶玉從袖袋中抽出一沓字紙,遞給迎春道:“前兒和一個朋友手談,五局竟沒一次赢的,倒激起我的性子來。無奈琢磨好幾天,半些兒頭緒也無。我知道姐姐有爛柯之才,今日特來求教。”
岫煙笑道:“說得好可憐見兒,姐姐看在胭脂的份上,就答應了罷。”
說話間迎春已把棋譜粗看一遍,道:“這譜精妙異常,大有丘壑,竟是個棋局了。我雖不能,隻好勉強一試,若破了局就把譜兒寫給你。”
寶玉道謝不及,又留贈兩盒胭脂,自去不提。
迎春岫煙看一回書,下兩盤棋,已到午錯時分。
姐兒兩個吃過飯,就聽外頭回說:“大奶奶并姑娘們來了。”話音未落,果見李纨、寶钗并探春惜春結伴而入。
大家相見時,寶玉黛玉幾個也說笑着來了。迎春岫煙忙讓座,道:“今兒怎麼這樣齊全?林妹妹雲妹妹可大安了?”
湘雲先道:“今兒大嫂子她們事少,林姐姐和我也好了,大家原在四妹妹那裡看畫。二哥哥說他做得幾盒梅花胭脂,送給二位姐姐了,又說二姐姐這裡有新鮮棋譜,我們自然要來瞧。可巧半路遇上平兒,不就一起過來了?”說着都随便坐了,小丫頭捧上茶來。
惜春年幼性急,且滿心記挂新棋譜,哪裡還等得?便纏着迎春要看。
迎春正要去拿,忽聽那邊吵嚷起來。衆人正詫異,猛地門簾一掀,一個小丫頭沖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邊磕頭邊哭道:“奶奶姑娘為我做主…..”
大家都唬了一跳,繡橘忙上前攙起,凝神看時,不是篆兒是誰?
岫煙見篆兒鬓散發松、臉熱頭漲,左頰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已腫起半指來高,不由又氣又庝。
未及說話,隻聽見外面腳步亂響,似是有人順着走廊奔來,隐隐聽說:“别讓那小蹄子跑了……”
平兒不等吩咐,忙先打簾出去,外頭立時沒了聲兒,想是那些人也瞧見她了。
探春冷笑道:“自從鳳姐姐病倒,生出多少事來。我們不過偶然來此,就遇到這個陣仗,平日還不知怎樣!”
又向迎春岫煙道:“太太既命我們管事,今兒斷不能當沒瞧見,倒要認真審審才好,姐姐們勿怪。”
迎春雖好性兒,然岫煙主仆幾次被欺,她也不能善處,不免沒好意思,自是沒有異議。
岫煙素日對婆子丫頭們多有忍讓,若實在過分的,便以言語彈壓,隻是礙着迎春,總不能敲打太過。
不想今日篆兒竟遭此荼毒,如這回息事甯人,難保以後沒有更大的事故。且探春已說要審,自己再攔着,一是大家難堪,再者也太顯軟弱。
若能查出真相,既可替篆兒洗冤,又能借探春之手懲治那起子人,想着便也贊好。
探春點頭,又問李纨寶钗意思怎樣。李纨是個寬厚待下的,且最不愛多事;寶钗雖得王夫人托付,卻不肯多走一步。
如今見探春出頭,她兩個都道:“很是,正該管管。”李纨又道:“既要審問清楚,人多反弄亂了,不如三妹妹全權處置的好。”
探春知道李氏寡居多年,暇時隻帶領姐妹們讀書針黹,或者教養獨子賈蘭,在賈母王夫人面前不求拔尖兒,隻求無過,便點頭應了。
平兒早帶進人來,俱垂手侍立一旁。
探春因問何事,那些人你瞟我我瞅你,都不敢答話。隻有一人越衆上前,道:“姑娘的胭脂不見了,方才不過問了篆兒一句,她就要死要活的,還上來驚動衆位主子。”
探春擡眼一掃,隻見此人上斜眼八字眉,嘴角一顆豆大黑痣,衣飾插戴俱十分光鮮,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嫂子。你都盤問過了?怎定得就是篆兒偷的?”
柱兒媳婦哪敢高聲?忙回道:“除我們老奶奶并司琪繡橘,沒人進姑娘屋子。篆兒也說沒進,但拿不出憑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