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趕到床前,見寶玉面色晦滞、目光虛浮,心内不由一沉,俯下身輕喚道:“寶玉,我的兒,祖母來看你了。”
寶玉眼珠微動,撇了她一眼,又癡癡發呆去了。
賈母大恸道:“皇天菩薩,這可不要了我的命?!”王夫人也拉着寶玉的手痛哭,滿屋之人無不掩面而泣。
賈母定了一回,恨聲問道:“今兒跟寶玉的是誰?!他到底吃過什麼?還是碰見什麼,吓着了?!”
襲人等早已跪下,回道:“寶玉一日都在家裡,并沒有吃錯東西,也沒有吓着。
晴雯才從園子裡找他來,有沒有碰見誰,還要問問她。”晴雯聽說,忙将方才之事細述一遍。
王夫人哭道:“不知林姑娘的人說了什麼,吓得寶玉.....”
一語未了,賈母斷喝道:“什麼時候了,還這樣聽風就是雨!還不快叫大夫!再帶紫鵑來!”衆人聽說,俱諾諾領命而去。
王夫人自悔失言,忙站起來賠禮解釋。
賈母歎道:“我知道你是着急,心疼寶玉的緣故。我并不是把林丫頭看得比寶玉重,不過怕你一時順口,在外頭也這樣說。
旁人定要說你不慈,連個孤女都容不下,你豈不白受冤枉?對寶玉也沒好處。”王夫人滿面通紅,低着頭隻是拭淚。
岫煙湘雲怕王夫人臉上不好看,早悄悄兒避了出去。
一時人回:“姨太太和寶姑娘來瞧哥兒。”二人忙起身相迎。
薛姨媽進去看過寶玉,不免陪着哭了一回。
忽聽外頭一疊聲道:“襲人姐姐回來了!”接着簾子一打,襲人已拉着紫鵑趕了進來。
賈母滿腹憂憤正無處發洩,一見紫鵑厲聲喝問:“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什麼了?!怎麼就吓得這樣?!”
紫鵑早聽襲人說過緣由,忙跪下回道:“實在沒有什麼,我隻說林姑娘大了,不知幾時家去....”
賈母原要罵紫鵑幾句,好叫寶玉出氣,及聽見這話,隻覺千言萬語噎在喉頭,竟不能再說一句。
衆人暗窺賈母臉色,見她似憂非憂,似喜非喜,不知是什麼意思,也都不敢說話。
倒是賈母自己“唉”了一聲,流淚道:“我當什麼事,原來是為這個....”
薛姨媽先勸道:“寶玉和林姑娘一處長大,比親兄妹還親些,這會子突突地說要去,他自然傷感。老太太放寬心,這不是什麼大病。”
賈母歎道:“姨太太不知道,林家族人凋零散落,我們姑爺去後,林丫頭着實沒投奔處。寶玉不知道,才會信那些傻話。”
薛姨媽道:“就是林家來接,您也不舍得。”
賈母點頭道:“正是,那孩子生得單弱,心思又細,離了我如何使得?不怕姨太太笑話,就為看寶玉娶親,黛玉出閣,我也要多活幾年!”
薛姨媽忙道:“何止孩子們嫁娶?就是曾孫玄孫,您還有抱不夠的時候呢!”
正說時王太醫來了,細細診斷一回,原來是痰迷心竅,沒甚要緊的,衆人這才放下心來。
賈母執意要看寶玉吃藥再走,大家都挪至外間,暫且等候。待到藥煎好,紫鵑服侍寶玉喝下,果見他明白了些。
賈母王夫人心下安穩,又因寶玉不放紫鵑走,便讓她留下,另派琥珀去潇湘館。
安排妥當,又囑咐衆人半日,賈母等才散了。
展眼到了二月初二,邢夫人早定下這日請娘家親眷來走走,迎春岫煙一早過來,幫忙邢夫人鋪陳。
邢德全昨日就在這裡,邢忠蔣氏離得近,不多久也都到了。
衆人正坐着閑談,婆子來回:“二姨奶奶、姨老爺并三姨來了。”
說話間一個美貌婦人走了進來,約摸三十來歲年紀,修眉俊眼、朱唇含笑,正是邢夫人行二的那個胞妹。
邢忠蔣氏當年極疼愛這個妹子的,如今久别重逢,不免灑了幾滴喜淚,複緻拜祝之詞。
邢夫人笑道:“今兒二月節,依南邊舊俗,要戴篷葉吃撐腰糕的,京裡沒這些,不過叫你們來逛逛。”說着命迎春姐妹拜見姑姑。
邢二姐拉住她們細細打量,見岫煙穿一件蜜合色杭綢對襟襖兒,系着蔥白底繡青竹的裙子;臉兒有幾分豐潤,眉舒鼻挺,一雙杏眼黑白分明,顧盼間極為靈動。
又見迎春穿一襲紫灰色繡折枝花卉窄袖夾袍,瞳剪秋水,唇凝紅櫻,那肌膚就像玉碾就的。
邢二姐贊道:“迎兒煙兒倒像一對并蒂花,叫我不知先誇誰好。”說着叫小丫頭送上表禮,迎春岫煙謝了,仍坐下說話。
邢夫人就問:“怎麼不見妹夫?三妹妹并暖姐兒?”
二姐笑道:“他和大老爺、琮哥兒去了書房。姐兒在車上晃睡了,三妹妹抱着她和耕哥兒在後頭呢。”
邢夫人問:“耕哥兒也有六七歲了罷?真難為你們,把個侄孫當兒子養了這麼些年。”
二姐道:“我那口子是老來子,比他大哥小二十歲。公婆去得早,他和侄兒一起長大,怎麼忍心丢下侄兒的獨子不管?”
邢忠笑道:“這不和我們家一樣了?親家哥怎麼沒來?”
二姐低頭道:“前年侄兒和侄媳婦回娘家,不想沿途一座小山塌了半邊,埋了好些人,他們也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