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榮甯兩府,“文”字輩的隻有賈政領着工部員外郎的差;“玉”字輩中,賈蓉是可卿死時,賈珍為喪禮上好看,特給他捐了個禦前侍衛龍禁尉的官兒,如今也要随入皇陵祭拜。
倒是賈琏,身上隻挂個同知,無須駐陵常奠,便留在家中經管外事。
這日傍晚,賈琏風塵仆仆回來,一進門就叫:“晦氣!晦氣!老太太要取一樣要緊東西,恐下人沒輕重,叫我親自送去。
那起子蠢才,馬不好生喂,鞍子也上不穩,害得我走走停停,跑了兩天才到。”
鳳姐兒圍着勒子,正倚在大靠背上吃粥,聞言冷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些奶奶大爺們,隻要松一點兒縫,就八仙過海各樣偷安耍滑,十個裡頭隻好有一個正經當差的!”
賈琏咕咚咚灌下一杯茶,道“平兒說你找我,有甚事?”
鳳姐反問道:“大老爺要給迎春說親,你知道麼?”
賈琏疑惑道:“人都不在家,怎麼說親?”
鳳姐笑指他道:“太妃薨前就有影兒了。昨天二妹妹來找我,想托你打探打探。”
賈琏失笑道:“她還有這個心眼兒呢,也罷,說的是哪家?”
鳳姐便告訴道:“眼下有兩人,一個叫孫紹祖,據說是世交之後,現襲指揮一職;一個叫宋東行,官拜光祿寺少卿,他父親和大老爺是舊識。
我想着,事關迎春終身,你是她親哥哥,你不幫誰幫?就一口應下了。”
賈琏聽說,丢下茶就往外走,鳳姐忙道:“可是你屁股颠得不疼,才回來又去哪?”
賈琏回頭道:“此事要快。我去寫個拜帖,問問兵部的老向和禮部的老祝可有空閑,上門和他們說!”
隔了一日中午,鳳姐兒正和平兒打點寶玉等人的生辰禮。賈琏風風火火進來,從袖中掏出兩個紙封,拍在桌上道:“二妹妹身邊有得用的人,叫一個上來。”
鳳姐兒見他臉色半喜半憂,忙先問:“如何?”
賈琏撩衣坐下,歎氣道:“兩家各有好壞,端看老爺怎麼選。
那孫家是大同府人,祖上原為小卒,後拜在太爺門下,才得以發迹。
他家子孫多在軍中任職,京裡隻有這個孫紹祖。二十六七歲,儀表堂堂,高大魁梧。就是脾氣火爆,屋裡又收了好幾個通房。
好的是沒有公婆,媳婦不用立規矩,嫁去就掌家。”
鳳姐搖頭道:“不妥不妥!行伍中人多是魯男子,二妹妹哪經得起他們揉搓,另一個呢?”
賈琏道:“宋家公子剛逾而立,人文文秀秀地,脾氣和軟,也無婢妾,且是世代書香。”
鳳姐猜疑道:“難不成前頭娶過親?或是...身患隐疾?”
賈琏大笑道:“奶奶英明,雖不中,亦不遠矣。宋東行定過兩回親,都是将迎娶前,女孩兒患急症死了。京中現傳他克妻。
此人倒也灑脫,隻說緣聚有憑,緣散有定,按住家裡不叫再給他尋摸女孩兒。他是幼子,又是庶出,也罷了。還是宋老爺急不得,私下和老爺提說的。”
鳳姐兒低頭沉思,道:“你的意思,是單拿給二妹妹瞧瞧,後頭都由老爺做主麼?”
賈琏頓了頓,搖頭道:“老爺當喜孫紹祖多些,但依我看,宋東行更配二妹妹。莫若你問問迎春,看看她的意思。”
鳳姐道:“她性子太軟,就有什麼想頭,也不會和人說——就算說,你能勸動老爺麼?别最後竹籃打水,叫她空歡喜。”
賈琏負手踱來步去,道:“盡力而為罷。”一面挨近鳳姐坐下,道:“前頭太太去時,我才六七歲,大哥也不過十二三。雖有奶嬷嬷照看,也是丢下耙兒弄掃帚,事事不暢意。
那時太太還沒過門,老爺便回明老太太,讓盧姨娘暫管家事。
此後兩三年,她諸事經管得妥妥帖帖,對我們弟兄也無微不至。可惜福太薄,生下二妹妹就過身了。
這些年迎兒養在老太太身邊,我也沒盡過甚麼心意,如今幫她一把,隻當還盧姨娘的情兒。”
鳳姐聽得直點頭,道:“迎春身邊有個繡橘,她哥哥在大老爺身邊做長随....如今還叫那丫頭來,把封兒拿去,讓二妹妹親閱。”
賈琏笑道:“啊喲,還有内應呢,倒是我小瞧了她們。” 說着自出去了。
再說迎春,最是個心活面軟沒剛性兒的,且拙言少語,不與人合群。除姐妹同聚外,隻和惜春偶有私交,惜春尚小,不過一同下棋論畫,打發閑陰罷了。
直到岫煙進園,年紀兒雖也不大,卻沉穩練達,行事有度,表姐妹間又投緣,迎春才算有個說話的伴兒。
此前她聽了岫煙司棋的勸,鼓足勇氣和鳳姐開口。雖得了應承,卻不敢抱多少指望;說無指望罷,心底又暗暗期許;更怕二者皆非良人,知曉了反添煩惱,還不如葫蘆提嫁了。
如此捱過幾日,忽聽鳳姐兒傳繡橘去,知道必是訪出了結果,心中忐忑陡漲了十倍不止。
待取回那封兒,迎春更慌地手抖腳軟。勉強拆開,先一目十行掃過,又逐字逐句讀一回,呆坐片刻,便命去請邢姑娘。
一時岫煙來到,見桌上攤着兩張字紙,心中有數,因問:“查得怎樣?”
迎春雙頰火燒般,将紙塞到她手裡,見她要推,忙緊緊按住。繡橘也道:“姑娘們誰跟誰,但看無礙。”
岫煙隻得接了,從頭一一看完,見迎春羞地頭也擡不起來,便攬住她悄問:“姐姐作何打算?”
迎春搖頭不語。倒把個繡橘急得團團轉,一面偷指迎春,一面朝岫煙連連福禮。
岫煙意會,又道:“真覺得兩個都好,自然無話,隻等老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