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春杏悠悠睜眼,掙紮着推開張媽,叩首道:“太太别急,容我從頭說來。
去年我媽拒了夏奇,開頭還沒什麼,後來夏婆子就和玉書搭話,問他想不想進園玩。
又常拉着我的手,說什麼可憐見的,牛郎織女一年還得一會,偏我們不行。
角門那裡,隻她二人一輪一天地當值,夏媽就挑我媽不在的時間,晚上偷引玉書進園。”
張婆子回過神來,哭着撲打女兒,道:“不知好歹的小冤家!那韓玉書呆呆傻傻地,家還窮成那樣兒!爹死了,媽在穿壁台掃院子,沒賞錢,沒油水。我家再差些,也瞧他不上!”
春杏哭道:“玉書哥哥不傻,隻是一場大病,不如先前靈透罷了。我從小和他定親,早已是韓家的人了,說什麼配上配不上呢。
他進來,起先我是怕的。還是夏媽說,園中又空又大,假山大樹那麼多,哪裡不可偷會?又教我幫院裡蔔李二位媽媽值夜,好趁便出來.....
那對繡囊.....也是夏媽給的,讓玉書照着學。可恨我這糊塗蟲,一直以為她同情我們,才不計前嫌相助。”
張媽哭罵道:“毒人心的老虔婆,哪裡會助你們,分明是設個陷阱,隻等你們跳呢!”
原來這夏婆是藕官幹媽,因潇湘館人多,用不上她,便派去角門值夜。
後夏奇提親被拒,夏婆子隻說張家嫌棄她兒子,心中十分憤恨。遂引韓玉書進園,誘他和春杏幽會,又逼他們賭咒發誓,死死瞞住張媽。
這對小男女一呆一癡,春杏又常見她媽幫丫頭們遞東西傳話,便以為平常。
那夏婆子也把言語哄她,隻說偷偷送進個人也沒什麼——左右不止一家這樣。
提心吊膽了小半年,見确實無人察覺,春杏的膽子漸漸大起來。從一月一會到一旬一會,全托賴夏婆周全。
他們将夏婆當會走的仙鵲,八十的紅娘,豈料她心内藏奸?
夏婆子想的是:倘或鬧出事來,張家小蹄子名節盡毀,張婆子痛徹心扉,也算幫兒子報仇。
此事她一個銅闆沒收,一處破綻沒留,憑個憨小子一張笨嘴,誰人會信?春杏十五六的一個嫩丫頭,說出去隻有吃虧的,更不足懼。
還有那張媽,違禁之事數她做得多,如何敢曝短他人?最終還得啞巴吞黃連。
偏這小妮子牛心左怪,咬定了不吐韓玉書,才使張婆子嚷出夏奇,牽連自身。
夏婆子思及于此,越覺不甘,便嚷:“你别血口噴人!你幫丫頭們傳東西,園裡誰不知道?自己做下醜事,還要栽贓别人!”
說着也對王夫人“梆梆梆”磕了幾個響頭,道:“太太不信,隻管園中問去,大小女孩子們,都知道後門的張媽,隻要給錢,沒有什麼不能傳遞的!
當是春杏年紀漸大,知曉人事,耐不住園中寂寞,才叫她媽把相好的偷運進來。。。”
王夫人被她們繞得頭暈,再聽裡頭還夾着不止一個大丫頭的話,越發焦躁起來,斷喝一聲道:“我瞧你們正是狗咬狗,沒一個好東西!
我也不耐煩審了,這屋子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拖出去打四十闆子!永不許上來!”說着拂衣便走。
平兒直送出院子,轉來即叫過執刑的婆子,蒼鷹縛兔般,将她三人掇了出去。
進到内間,鳳姐問:“太太可去了,氣色如何?”
平兒笑道:“氣得手都打顫。說起來,這事也太奇了。”又酌量着道:“查到這裡剛好,再往下牽連就深了,奶奶覺得如何?”
鳳姐才在床上假寐,外頭的話聽得明明白白。想了想,長歎道:“罷,罷!偌大個公府,該興該敗,我一個内宅婦人,也強撐不來。”
平兒拍手道:“可算想明白了,不枉方才一通猴戲。唉,倒是春杏那丫頭可憐。”
鳳姐兒道:“可憐也有,活該也有。且别為古人操心,今兒這事倒給我提個醒兒,年紀大的丫頭們都該放出去,省的人大心大,再做出不才之事來。傳到老太太耳朵裡,才是饑荒呢!”
平兒苦着臉兒道:“才明白一句話功夫,竟又糊塗了!”
鳳姐笑啐她道:“小蹄子,你看我病着,又來嘔我。快取了飯吃,看還有何發落。”
用畢午飯,漱了口,剛坐下說兩句家常。隻見來旺家的急匆匆跑來到:“張婆子和她女兒都死了!”
二人俱吃驚道:“并未讓行刑的人下狠手呀,怎麼四十闆子也撐不住?”
來旺家的道:“哪裡是打死的,她們都碰死在夏婆子家門柱石上了!她們三個受完打就被人擡回去了,那丫頭年輕,還能掙紮行走。
她就給張媽磕了幾個頭,來到夏婆子門首,一言不發磕在柱子上。額角凹下去一大塊,當場就不行了。
張媽被人攙來,一見她女兒這樣,竟仰天大笑起來,嘴裡隻叫“報應,報應”。衆人見她發瘋,都遠遠地不敢靠近,她又笑兩聲,長嚎一聲撞在柱上,也死了。”
鳳姐平兒面面相觑,鳳姐兒隻覺小腹抽痛,剛站起身,下身奔流不止,“哎喲”一聲向後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