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钗雖知哥哥不長進,但聽他說“有口飯吃,繡嫁妝嫁人”等頹廢之語,還是氣得淚盈于睫。丢下薛蟠賭氣回房,一夜煩悶難眠。
次日下晚,薛姨媽來瞧女兒,見她臉色淡淡地,頗具憂态。便沒話找話,尋些新鮮事來說,好替她消愁。
因道:“你姨媽打去寶玉屋裡,開銷了好幾個丫頭。頭一個厲害的叫晴雯,聽說天天打扮的狐狸樣,最愛吊起眼睛罵人。
還有個四兒不像樣,也攆出去了。再就上年分派各處的唱戲女孩子們,一個不許留,都叫各人幹媽領走。”
寶钗并不答言,隻站在窗前發呆,薛姨媽又道:“你姨媽說了半天,你知她愁什麼?
原來寶玉随老爺出去,遇到錦鄉候家三老爺,被他考校了一番。”
寶钗皺眉道:“寶兄弟不肯在制藝上下功夫,想必答得不好。”
薛姨媽酌量道:“就是答得好,叫人誇,你姨媽才煩惱。那三老爺是林姑老爺舊友,說過完節就登門拜訪.....聽口氣,是來給寶玉和林姑娘說媒的....”
寶钗眉鎖愈深,默默傍桌坐下。
薛姨媽心一橫,低聲悄道:“你姨媽說,她有法子絕了他們心思。
邢丫頭給娘娘刺繡,你是知道的。昨日老太太探罷鳳哥兒,順道進園望了望姑娘們,偏這麼巧,今兒就遇見那個三老爺了。”
寶钗恍然道:“難道因為那繡?我們平常去,邢丫頭都蒙着不讓看,莫非媽媽見過?”
薛姨媽搖頭道:“這都是你姨媽猜的。她的意思,必是老太太看過那繡,自覺穩操勝券,所以搶先一步,請媒人上門。
若想翻盤,隻需釜底抽薪.....”
寶钗猛地轉過頭,盯着薛姨媽,一字一句道:“毀了那繡?”
薛姨媽點頭道:“你姨媽說,那本書已進到宮裡,再加上兩幅絕品慧紋,定不叫娘娘吃虧。邢丫頭那個,有沒有都無妨。”
寶钗原不信岫煙能做出什麼驚世好繡,細思此話倒也在理,隻是這渾水自家不能趟。
便道:“既無妨,何必多冒險?姨媽可要我們做什麼?媽别一聽她哭就應了。”
薛姨媽早後悔了,不該一時心軟,答應王夫人替她物色“做這小事”的人選。
又恐女兒見責,忙道:“怎麼會?她隻和我白說說,除了我,也無人肯聽她唠叨。
那繡雖可有可無,老太太卻當了真。節後真請人說媒,才鬧得難堪呢。不如現在一勞永逸,以絕後患。”
寶钗見母親沒插手,先松一口氣,道:“不是我不幫親戚長輩,實在這事有風險。
查出來,姨媽有娘娘撐腰,我們卻如何?再者,也找不到死心塌地肯做這事的人。”
薛姨媽見她繞來繞去地總不松口,隻得順話道:“我也這樣說,勸了她好一會子,也罷了。”說着各自走開。
寶钗捧書歪在床上,隻覺心裡緊一陣松一陣,總也靜不下來。
折騰許久,模模糊糊剛要合眼,忽聽耳邊一聲聲急喚“姑娘,醒醒”。
看時,隻見莺兒滿頭大汗,氣籲籲道:“大爺在外吃酒,和人争一個歌姬,打起來了。”
寶钗一驚而起,忙問:“哥哥現在哪裡?可打壞了人麼?”
莺兒道:“幸而無人損傷。二爺已去兵馬司交齊贖款,酒樓打砸的錢也賠了。
原本明兒才放人的,是二爺托了琏二爺,上下打點,大爺方出來了,這會子正在太太屋裡聽罵呢。”
寶钗一聲不吭,複朝内躺倒,剛拿書蓋住臉,眼淚就噴湧出來。
莺兒見她不聲響,又道:“襲人才剛過來,送了幾樣内造月餅點心,并一個金桂盆景。見姑娘睡着,便沒進來。
另傳二爺的話,說檢抄園子都因他而起,讓姑娘受牽連,受委屈了。
依我說,寶二爺被太太訓斥,正正不痛快呢,還能想到這裡,也算難得。”
寶钗聽見這話,早又心緒翻湧。
如今天路已絕,前程未蔔,照理是該尋個支撐。
可恨寶玉終日厮混内帷,無心科舉,實難托付。
好的來說呢,榮甯勢力正盛,王夫人又當得一半家。嫁過去,内可執掌家業,外能幫扶薛蟠。
再者丢開寶玉,哪裡再尋這麼個俊秀溫柔,肯對妻房曲伏之人呢?
想着翻身坐起,喚過莺兒問:“唱戲的女孩子要出去,都什麼時候走?”
莺兒道:“就是這兩日,才剛進來時,蕊官還哭着要見姑娘,叫我擋了。”
寶钗道:“藕官蘭官也走了?”
莺兒也不知曉,忙出去打問一番,回來說:“藕官已出園了,蘭官正打點行李,說明天去韓媽家。”
寶钗尋思半晌,吩咐道:“你去邢姑娘那裡,偷和蘭官說,要給她們結月錢,讓她晚間悄悄來。” 莺兒領命去了。
這裡王夫人用過晚飯,在院中設下竹榻,歪着吃瓜乘涼。就聽人回:“姨太太有要緊事,請太太過去。”
來到杏雨閣,薛姨媽接住讓到廳中,又命同喜同貴外頭守着,不許放進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