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咿咿呀呀唱:“我憐你錯付癡心,我愛你戀戀舊塵。”
一個答:“同為斷腸人,堪可互慰籍。”
一個唱:“蓮子蓮花皆藕生,藕惜蓮子蓮花情。”
一個答:“縱然世難容,定不負此心。”唱着,二人你攜我,我牽你,專尋花密石深處去。
嬌喉婉轉,輕衫委地。
轉瞬間木魚锵锵,王夫人的聲音随之響起:“東西在我手裡,若不聽話,管叫你藕斷蓮枯.....”
一邊說,一邊轉身過來,露出另半張臉孔。卻見青面獠牙,血口大張,哪裡還有人形?偏這半個臉還在念佛。
蘭官心跳欲出,“啊”地一聲駭叫,抱住枕頭又哭起來。
睜眼挨到天明,随便挽了挽頭發,就出園來尋藕官。
到了夏婆子門首,隻見台階下燃着火盆,兩邊插有白幡,風一吹,紙燼亂飛。
蘭官見了,倒後悔莽撞。思量道:“這東西不用說,定是我那好幹媽的手筆。他兩家血海仇深,這時敲門,不但見不到藕官,反惹一身罵,還是等等得好。”想着,閃身避在棵大柳樹後。
過了不知多久,忽聽“哐啷”一聲,蘭官猛地驚醒,才發現自己背靠樹幹,竟朦胧睡着了。
探頭看時,隻見夏家門上人影一閃,藕官挎個小包袱,側身擠出。
剛邁過門檻,那門“呯”地一聲便閉了。
恰一人急匆匆走來,下死力朝火盆啐兩口,推了藕官就走。
彎彎曲曲來到後街角上,何婆子對個缁衣麻履的尼姑說幾句話兒,轉身離開。那尼姑獨領藕官往東而行。
蘭官駭異道:“何婆夏婆姐妹妹,從來最和我們不對付。跟個尼姑鬼鬼祟祟地,莫非把藕官诓賣了?”
一邊悄悄墜在後頭,直到走出甯榮街,方瞅個空子裝路過,對藕官使個眼色。
藕官尋個食攤,一氣買下四五樣新鮮茶果子,請那姑子受用。又塞過一把錢去,賠笑幾句,待那姑子點頭,方往蘭官站的角巷來。
二人四目相對,都悠悠滴下淚來。
藕官道:“昨兒太太叫我,說幹媽穢亂内宅,私害人命,雖打過闆子革了職,扔不夠贖卻罪孽。讓我去慈心庵帶發修行,替她念佛消罪。
芳官蕊官兩個聽說,也鬧着要去。太太原不忍,怎奈她兩個意堅,便命水月庵的智通領走了。”
蘭官拭淚道:“水月庵我知道,慈心庵又是什麼地方?”
藕官笑道:“是太太娘家的家廟,專供比丘尼焚俢。我不知哪裡妨礙了她,要被圈去那裡。”
蘭官大恸道:“都是我連累的你…太太命我做一件極險極惡的事,怕我不從,才拘了你去…”
藕官嗟歎一回,道:“那東西終究翻出來了?也好,省得整天提心吊膽地。太太逼着你,你怎麼打算?”
蘭官忙将岫煙之言說了,道:“我去向老太太告發,向她請罪。若憐我忠心時,我們便同去舅太太家。不然,大家一起做尼姑。”
藕官隻聽一句,便知此事涉及賈母,因道:“就算主子做出那樣事,也無可饒恕,何況你我下九流之人?
再說投靠老太太,還不如取悅太太。”
蘭官吃驚道:“老太太是老祖宗,又是婆婆,怎會占了下風?再說一處活着便好,何需人恕。”
藕官定定瞧着她,又伸手摸一摸臉頰,笑道:“傻孩子,老太太年紀大了,哪裡拼得過太太?不然太太就敢這樣?”
蘭官聽說,正如當頭一棒,頓時敲去三魂,打散七魄。
仲怔半晌,握拳道:“裡頭有個好人,我本不願傷她…但依你說來,這惡孽終逃不掉!”說必撤身就走。
藕官一把拉住,道:“從菂官到你,我也想明白了,原本世間難容,何必強求?出家雖太太提的,卻甚合我心。
我們好了一場,如今分别,隻望你保重身子,千萬别為我自誤。
你腸子直,想得少,口又快,萬不要去做傻事。不論何等境地,一切保命為要。”
轉身走了兩步,回頭道:“那個東西,你若拿了,就燒掉罷。”蘭官見她走遠,哭倒塵埃。
再說岫煙在綴錦樓頑了半日,陪迎春說了許多女兒心事。吃完午飯回家,見蘭官還無蹤影,便問篆兒。
篆兒道:“她才剛回來過,在房裡不知弄些什麼,又走了。我問她藕官怎麼說,她隻說沒見到。”
岫煙心中納罕,卻不便露出,隻問篆兒:“我給你的字帖兒可臨完了?”
篆兒跑進屋,取出一沓字紙,岫煙一張張看去,道:“尚可,你比蘭官早學兩年,竟還沒她寫得好。”
篆兒甩手吸氣道:“姑娘還說呢,那筆比掃帚都沉,我寫得手都酸了。”
岫煙笑着搖搖頭,道:“要你學寫字,難得是為我不成?以後你自己當家,總不能賬都不會看。”篆兒紅了臉,背轉身去不理,又被岫煙一頓笑話。
轉眼紅日西落,岫煙正要命汪媽去夏家打探,隻聽院門一陣響,周瑞家的帶着幾個媳婦風也似撲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