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深知邢夫人不短錢使,不過心中不忿,故意尋事。又怕她真将事情鬧大,那時人不說她一片苦心填嫁妝,隻會笑話理家無能,活該陪東西。無奈之下,隻得東挪西湊一筆錢交去。
誰知到底傳到王夫人耳中,王夫人近日都為寶黛之事心煩,不及細辯,将鳳姐叫去數落一頓,又命她幫着操持薛蟠婚禮。鳳姐滿心委屈,隻得領命。
強掙紮着回來,恰碰見平兒審問小厮,說賈琏又在外頭攪和了兩個媳婦,隻讓瞞着鳳姐。這一檔子沒理清,又有李纨尤氏派人來請說話。
那尤氏自鳳姐大鬧甯府,便不似先前親熱;及至尤二姐死了,言語行事更透着疏遠。
偶然二人共事,不管大小事體,總愛遣人來問,把個鳳姐忙得陀螺樣亂轉。
鳳姐亂了半日,飯也不好生吃得,這會子見岫煙這樣,暗自哂笑:“她倒好心,體諒我難處似的,可惜那些人,沒一個念我的好。”
平兒取過大衣裳道:“奶奶不是要去老太太那裡?仔細别遲了。”
鳳姐一邊穿衣,一邊對岫煙道:“也是請安的時候了,妹妹一起罷?”岫煙答應着,一同出來。
到了上房,王夫人已在這裡,正和賈母說挪寶玉出園子的話兒。因道:“我那裡寬敞得很,三間廈屋收拾了,正好給寶玉住。”
賈母笑道:“那邊雖好,隻是太窄些。寶玉一個尚住不下,何況以後還要添人?”
王夫人聽說“添人”,眼皮就是一跳,隻得強忍着道:“事兒還遠着呢,到時再說。老太太覺得不好,不如寶玉暫住外頭書房。”
賈母呵呵笑道:“我早看中一塊地方,榮禧堂背後不是有所大跨院麼?收拾了送他。”
王夫人張口結舌,半日方道:“那也太大了,孩子住着怕是不恭。”說着指鳳姐道:“他琏二哥院子才多大,小孩兒家,别折煞了他,還是跟我住罷。”
賈母道:“現在瞧着大,以後寶玉成了親,剛剛好用。再說一起粉刷了,正好當新房。”
王夫人說一句,賈母駁一句,隻怄得胸口作燒,偏她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兩三下便沒了對答。
一時散了,王夫人回到房中,命人喚過襲人,先問了寶玉飲食起居,方道:“他近來和誰走得近?可有人勾引使壞?”
襲人笑道:“二爺見天辛苦念書,每日還寫大字。如今丫頭們也好了,也都老老實實服侍。”
王夫人略放下心,又問:“那他還去過别處,見過别人沒?”
襲人回道:“偶爾園裡逛逛就回,不曾見過誰。就是今日寶玉回來,從沒見過的高興樣兒。我還當他得了老爺誇贊,一問之下,竟是遇見邢姑娘。”
王夫人道:“這也奇了,莫非邢丫頭也作怪不成?”
襲人頓了頓,回道:“太太别多心。原是寶玉聽說晴雯的事,所以高興。”
王夫人心中不樂,道:“那妖精怎麼陰魂不散,又出來害人?為何扯上邢家?你細說說。”
原來寶玉家去,隻和佳惠說起此事,恰襲人在廊下澆花,聽到一鱗半爪。
這會子見問,她忙道:“聽說晴雯出去,投奔到莊上她哥嫂家。有一天她嫂子趁貴兒不住,将晴雯一碗藥藥倒,扔到個男人的車上,将她賣了。中間不知怎麼逃出來,恰被邢舅太太救下,收留在家。”
王夫人啐道:“本來也不是好東西,賣了倒好。她從哪個腌臜地方跑出來的?别說做過我家丫頭,到處丢人!”
襲人原想略露晴雯“被下藥,賣男人”,絕了她回府之路就好,不料王夫人如此細問。
她先隐約聽了個頭尾,不知中間細處的,這會子又不敢不答,隻得審度着道:“也不是什麼好事,誰耐心去講呢。
大概就是晴雯醒了,瞅準機會偷滾下車,碰巧撞見舅太太,把她救了。”
王夫人信以為真,冷笑道:“那樣攪家精,誰要誰倒黴!這麼說,倒是邢丫頭巴巴兒告訴寶玉的?哼!她的嘴倒長!”
襲人不好接言,賠笑着岔話兒道:“我正叫丫頭們打點寶玉的衣服用物,太太看,可要慢慢往外搬些?”
這話正戳在王夫人心窩子裡,沉聲道:“慌什麼?老太太說了,要另設一處給寶玉!
你且别多事,隻交待好麝月秋紋,随時跟緊寶玉,不要讓他去潇湘館。”
說着齧齒冷笑,道:“既定了親,就該收斂些兒,一年半載的,别想還能見面!”
襲人冷汗披肩,喏喏應是。要說之前,怡紅院大大小小二十幾個丫頭,獨以她為尊,也隻晴雯模樣好女紅好,才略略比肩。
後來晴雯出去,寶玉面上更加推崇她,私下卻一天比一天疏遠。
比如今日,也是先遣她給探春送東西,又避開麝月秋紋去潇湘館的。過後襲人尋來,寶玉又命她先回。
襲人因自己早給了寶玉的,王夫人又比着姨娘的例,每月單撥二兩銀子與她。
如今定下黛玉,自己和她就如趙姨娘和王夫人一般,不可再如平日,玩笑着就拉人走,隻得委委屈屈先出來。
寶玉回家,又将晴雯一事相瞞,全然不當她是自己人。
襲人想到這裡,心中酸澀澀地十分難受,無奈王夫人在前,哪敢顯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