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煙恍然道:“扶乩要在沙盤上寫字,這就對上了。怪道那日老太太帶林姑娘出門,聽說要去燒香。”
蔣氏道:“老太太說了一大通,我也聽不甚懂。隻知姑老爺姑太太怨自己離世太早,心疼女兒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媽。所以想她晚些出閣,究竟當閨女比當媳婦松快的多。
老太太還說,原本要給林姑娘下小定,不知怎麼她忽然犯病了,等一過那個日子,病自己就好了。
說不得,就是姑老爺兩口天上顯靈,叫她暫緩行事。”
岫煙道:“不是說推到十八麼?這也沒兩天了。”
蔣氏道:“又推延了!老太太說,索性等中秋再行,取個團圓的好兆頭。”
篆兒點頭如搗米,道:“是了,是了,霞草也這樣說。”
岫煙丢下她們,獨自踱到窗邊,回想姐妹們前日同去潇湘館,原怕小定禮不成,黛玉傷心,特欲安穩她的。
誰知黛玉雖恹恹地,卻還跟寶琴論幾句詩,拉惜春下一回棋。出來後,大家各各納罕。
如今看來,定是黛玉已曉前因,知道雙玉之締穩若磐石,且父母雖逝,其靈仍牽挂疼惜愛女,堪可慰籍之故。
這樣想着,也替黛玉歡喜起來。一轉身,就見篆兒立在當地,道:“叫了姑娘十幾聲,可算回神了。琴姑娘來了,拿來一大包東西,說是給姑娘的。”
岫煙也聽外間叽叽呱呱,像是寶琴的音兒,出來一看,可不是她?
寶琴正說得興起,忽聽身後簾子響,回頭看見岫煙,叫道:“好姐姐,你可算來了,看看我帶了什麼?”
說着取出個黑漆小木盒,往岫煙手中一送,道:“你先猜猜它的用處。”
岫煙啟盒一看,裡頭堆着數根粗紙包纏的細條,六寸長短,手指粗細。
蔣氏也湊過來看,道:“這頭尖尖黑黑的,很像畫眉的黛子石。”
寶琴笑道:“舅太太猜對一半兒,這是畫的,卻不用作畫眉。”
岫煙把那尖頭在手心一抹,道:“像墨鬥彈的痕迹,但是沒有浮灰。”又撚撚筆尖,道:“這東西是碳,卻又比尋常碳硬,依我看....打線描邊就很好。”
寶琴擊掌道:“着呀!姐姐一語中的,此物叫做桑筆,佛遙人拿它做木工。你瞧——”
說着提筆在紙上一畫,道:“又輕又細,絹帛皆可用得。”
蔣氏又驚又喜,拿過一支颠來倒去地看,道:“這東西描花樣兒多好,他們卻隻給木匠使,真是糟蹋。”
岫煙笑道:“這個可畫方可描圓,不像墨鬥隻能打直線,木活用上它,定然事半功倍。隻是事無常理,不拘定規,到誰手裡就盡誰使罷咧。”
寶琴笑個不住,道:“你有順風耳還是千裡眼,怎麼這些話,句句都和哥哥說得一樣?”
岫煙羞紅了臉,道:“和你說正經事,你倒取笑。”
寶琴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瞧你們心意向通,替你們歡喜呢。哥哥好容易尋到兩盒桑筆,除了送給姐姐做禮物,還有一事相求。”
岫煙道:“這不是尋常用物麼?怎麼‘好容易’?”
寶琴道:“聽哥哥說,這碳别的樹燒不出來,隻有一種叫做‘白桑’ 的樹,取其木芯方可燒出。
白桑葉幹澀,且苦,蠶都不吃它。偏它好生易長,竄地遍山都是,當地人都劈了當木材燒。
幾年前,偶有人發覺燒出的碳又硬又密,這才慢慢流傳開來。”
岫煙道:“既然又硬又密,怎麼就沒想拿來畫畫兒?”
寶琴道:“那發現的人是個木匠。”說着,三人齊聲大笑。
寶琴又道:“白桑雖多,燒起來卻不榮易,一個把不好,不是碎成粉就是硬成石頭。
再者木匠慣用墨鬥的多,也隻北邊兩個靠山小城有這個。哥哥為買它,不知跑了多少路。”
蔣氏贊道:“果然難得!但煙兒女孩子家,姑爺什麼事要求她的? ”
岫煙捏着筆來回思量,聞言道:“我知道他為何來,明兒我寫個帖兒,煩妹妹轉交如何?”
寶琴一邊往蔣氏身後躲,口中道:“哪個‘他’?交給誰?姐姐不說清楚,恕我做不了紅娘。”
蔣氏見岫煙跳過來,要擰寶琴的臉,忙把寶琴摟在懷中,笑道:“你妹妹還小,饒她這遭兒罷!”
岫煙道:“饒便饒她,隻是那一包袱裡又是什麼?”寶琴忙打開道:“是給舅老爺帶的東西,哥哥原說親自送去南雀巷,也給舅老爺請安。
誰知為蟠哥哥的事,他整日東奔西跑,好幾天不曾落屋。哥哥讓我先送來,明兒事情完結了,再給舅老爺賠罪。”
蔣氏心中感慨,道:“好孩子,他能有這句話,就足見用心了,還說什麼賠罪不賠罪。”
寶琴隻是笑,又道:“日頭高了,我陪舅太太上伯娘院兒罷。”
蔣氏道:“可是呢,說得高興,險些忘了這茬兒。若去晚了,真是大大失禮。”說着,三人同出門,往杏雨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