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侄二人來在廳上,其時黛玉等人已去,單剩賈母邢夫人,正和王子騰家常來的四個女人說話兒。
見她們來,女人們俱慌地起身,圍住道萬福。王夫人問過賈母的安,方笑着道乏,道:“你們太太壽辰将至,我猜也該來人了。”
衆人道:“昨兒原要來的,因随太太去廟裡供經書,才遲了。”
王夫人恍然道:“我倒忘了,二嫂子今年五十四歲,是個暗九。”
衆人都道:“所以要大辦壽筵。老神仙輕易不臨凡,我們不敢驚動。隻請姑太太、姑奶奶,并衆位奶奶小姐賞光下降。”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王夫人鳳姐滿口應承。
四人又坐一回,即便告辭,賈母命兩個有體面的嬷嬷送出,無需煩絮。
這裡娘兒們歸坐,仍說閑話。賈母因問邢夫人:“聽說你老爺病了?現今如何?”
邢夫人陪幾個婆子絮叨半日,正不耐煩,聞言忙肅了顔色,道:“老爺左臂生了兩處瘡癰,敷過藥,已大好了。”
賈母又道:“二丫頭的胎,将有兩月罷?我前兒還想着,要叫人探探她,過後又忘了。”
邢夫人哪知迎春景況?口裡含含糊糊,支吾應答。
賈母近日隻為黛玉擔憂,如何多分心思在迎春身上?況平素就不甚親密,因此問過一聲,就罷了。
王夫人見賈母一直笑欣欣地,不由腹内打鼓,忖道:“老婆子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是她真沉得住氣,還是魏家的言語不實?昨兒已命魏琪再去打聽,不知何時才有消息.....”
正想時,忽聽邢夫人一聲高笑,道:“.....蝌小子煙丫頭再好,也比不過寶玉林姑娘。一個親孫子,一個外孫女兒,天造地設,親上加親,将來孝順得您夠呢。”
賈母聞得“天造地設,親上加上”兩句,心中痛極,卻還死死撐住,強笑道:“果真這樣才好。你們喜期定在哪日?到時我要讨酒吃!”
邢夫人笑指王夫人道:“老祖宗尋錯人了,姨婆婆現在這裡,倒問我們娘家人。”
王夫人聽她們提起這事,心下一陣犯難,她也曾勸過薛姨媽:“他們大定下過那麼久,再不辦婚事,恐會招惹閑話。
他是你親侄兒,就算成親,你要差遣他,還怕她不動?且多個侄媳婦使喚。”
薛姨媽苦着臉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他?瞧着不哼不哈,主意可大咧!又會裝乖哄人,那酒罐子丈人和潑辣戶丈母,也一早被他收服!
他們一日不成親,一日便繞不過我。一旦自立門戶,不聽我的話事小,真和蟠兒打擂台,蟠兒哪是對手?!”
王夫人忍住焦躁,又道:“他們出去也好,一家子擠緊了,難免鍋沿碰碗邊。
老太太問過好些回,你們那邊怎麼總雞聲鵝鬥地,可是新媳婦和杏雨閣犯沖?
那院子以前是國公爺心愛之所,差不多的地方都不如。要不是封閉多年,我還讨不來呢。就這,還陪了多少笑臉。
你們成天吵鬧,老太太,老爺以後再問,叫我怎麼答?”
見薛姨媽瞪眼,忙又搶道:“我自然願意妹妹長久在這裡,不過打發蝌兒出去,你們也松快些。”
左勸右勸,薛姨媽就是梗脖子不應,王夫人也不敢十分相強。——這會子她們說婚事,正好投石問路,探探賈母底細。
遂道:“提到結親,我們這還有一對兒呢。姑太太姑老爺仙靈有知,是要留女兒多久?林姑娘漸大了,莫一年拖一年,耽擱女孩兒青春。”
邢夫人不等賈母答言,先“噗呲”一笑,見衆人都看她,忙連連擺手,道:“二太太莫惱,我是想起寶姑娘,她還比寶玉還大兩歲....”
王夫人被她一笑一問,不禁怒從羞起,沉聲道:“我不過白說一句,大嫂子不必牽三扯四。”
說着把邢夫人上下一瞅,冷笑道:“若論年紀兒,當推邢三姑娘為魁,她出閣時,怕不有二十五六罷?”
鳳姐立在地下,想笑又不敢笑,死命把頭低着。忽聽賈母叫“鳳哥兒”,道:“這油嘴猴子,今兒怎麼這樣安靜。”
鳳姐兒是個靈透人,見她們争來吵去,全從黛玉身上起。加之王夫人在那院的言行,就知寶、黛婚事現在是個炮仗,稍不留神,就會爆在哪位手裡。還是裝聾作啞,不提為妙。
因笑道:“我才帶來兩樣菜,原趕着這邊擺飯,趁熱吃,誰知又沒擺。這會子怕已經冷了,偏又沒吩咐廚房另添,正為這個發愁。”
賈母笑道:“難為你的孝心,上回弄的火腿就很好。”
鳳姐拍手道:“老祖宗敢是會仙法?一猜就中!除了火腿,還有一碟蟹粉卷兒,我怕油膩,特意讓他們加上青瓜、菜心,又滴點子陳醋。老太太賞臉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