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蓮又道:“二姑奶奶也捎話,問這裡全家好,再向姑娘道喜,祝姑娘姑爺白首同盟。”
岫煙聞說,不禁心中暗歎。此刻人多,又不好說什麼,便一笑将話岔開。
原來自生日宴後,邢夫人便郁郁不樂,時常抱怨:“寶哥兒這一傷,倒把他娘放脫出來。
人家兒子割肉救母,我們這個借傷救母,趕明兒給他立個傳,算二十五孝才好。
再者孩子長大,誰沒個磕呀絆的?就說珍哥琏兒,騎射時崴傷了,擦皮了,都是尋常事。哪個還是二十四月養下來,比人都尊貴不成!
自己不留神,卻害别人挨呲兒!還有老爺,前些時難得對我和氣了,一通鬧,如今更惱我!”自己唠叨着,眼淚就至不住。
王善保家的勸道:“太太不必心焦,依我的小見識,設或拉攏拉攏煙姑娘。她是太太親侄女兒,又得老太太看重。”
說到這裡,暗朝杏雨閣方向怒嘴兒,悄道:“那邊伯母侄兒不和,一家子誰不知道?
趁着新婚燕爾,枕頭風一吹,保管吹他個雞飛狗跳。雖沒應在二太太身上,也算拐着彎子報了仇。”
邢夫人靜默半晌,颔首道:“也好,先在那處埋根刺,紮不死,也隔應死她。隻是煙丫頭不從這裡出嫁,怎麼給她做臉呢?”
王家的情知她放不下身段,更舍不得銀錢,心中暗鄙“又想馬兒跑,還不喂草料,呸!天下便宜都叫你占了”,口中卻笑道:
“舅爺家得太太接濟,銀子是不少的。何況我們上了那麼份大禮。如今托個小輩走一趟,送親也好,觀禮也罷。啧啧,比送金山銀山還榮耀呢!”
邢夫人聽得心活,便道:“迎兒不争氣,人醒了,卻走動不得。便叫琮哥兒去罷,他年紀小,不惹眼,再合适不過。”
王家的猜度其意,奉承道:“太太真個有智謀!雖然籠絡人,卻不可太厚。省的他們不念情兒,反興頭起來。”哄得邢夫人臉都紅了,狀着膽親來求賈赦。
賈赦對薛蝌素有幾分賞贊,且聽說尤氏主婚,當日也要過去,便點頭允了。
隻有賈琮喜得無可不可,又思素與賈菌相得,遂也邀他同往。
賈菌因道:“蘭哥兒研習破題承題,越發癡魔了,不如拉他作伴,也好換換心境兒。”說時便來尋賈蘭,賈蘭聞言歡欣雀躍,即商之于李纨。
李纨怎不知兒子熬煎很了?但一則夫子有訓,道蘭哥兒文章已成,明年即可下場小試,因此要加倍苦讀;
二則他平日出門,都由賈琏賈珍帶着,不過家廟學堂處走走,自然安穩無虞。
如今邢家、薛蝌家深于市井,又沒個大人跟着,叫人如何放心?
故撇過頭,硬聲道:“你忘了老爺吩咐,那日要聽你背書?若想看新娘子出嫁,等琮哥菌兒回來講說,也一樣熱鬧。”
賈蘭原道大家結伴,母親定然準許。及聽見這話,那笑便凝在嘴角,緩緩垂下頭。
李纨滿腔辛酸,心一軟,便欲改口應允。可轉眼瞧見案上的青玉筆山——那是賈珠當年常用之物。
他眼一閉,倒是一了百了。撇下自家孤兒寡母,若賈蘭再不上進些,日後這府裡,怕再無母子們立足之地。
橫下心,正待打發琮、菌散出,忽聞賈蘭笑道:“母親不提,我險些兒忘了。其實前日上學,我受風咳嗽還沒好,也不很想出門。”
李纨眼一熱,險些淌下淚來,終究夜間無人處,狠狠哭了場才罷。
這裡賈琮叔侄來在邢家,才問過禮,坐下說會兒話。人便回:“二爺剛下馬,遇見二姑老爺帶着哥兒、姐兒也到了。”
衆人迎出門外,隻見吳堅抱着暖姐兒,德全引着耕哥兒,笑盈盈正往前廳走。邢忠蔣氏忙接住,大家且道恭喜。
還未歸坐,又聽道:“三姑老爺來了,還有兩盆好俊梅花。”
大家相顧訝異道:“這可奇了,他吃喜酒的,做什麼又送花兒呢。況且梅樹都挂果了,哪裡還有花。”
于是一齊湧到院裡,果然胡威雙手插腰,正呼喝着讓人擡花盆。
見他們來,胡威左右一指,道:“看這樓子花,給大侄女添妝,可配也不配?”
三姐先擰他一把,低聲埋怨道:“送紅梅也罷,這兩盆綠萼,瞧着也不喜慶。”
胡威哈哈笑道:“我的奶奶,你昨日一句‘通殺’,今兒果然應驗了!我一家吃三家,赢得他們汗巾都當了。”
三姐面色微沉,道:“你答應早些來,卻又拐去賭....”
胡威重重了“哼”一聲,咧嘴道:“玩玩罷咧,何必說得這樣難聽。何況我遲了,也為買這花。”
蔣氏見他們一句頂一句地,忙笑道:“多謝三姑爺費心!
說到樓子花,常見的是荷花、石榴、牡丹,卻不知梅花也能夠。今兒托姑爺的福,我們又長了見識。”
胡威複又高興起來,道:“我承媳婦吉言,原想買個玩意兒謝她。
誰知路過花鋪,見這金錢綠萼開得奇,樓子上起樓子,正是好彩頭!索性買了來,送他們妝點場院。”
衆人亦怕他夫妻争執,都搶着道:“三姑爺見天發财,送這兩株‘金錢樹’,小兩口兒可要‘大發’了!”
胡威越發喜悅,道:“這是用南邊新法兒栽的,不然花期這麼長?”
衆人知他愛聽頌揚話兒,都點頭道:“有趣!有趣!三姑爺博文廣識,把我們都比成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