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道:“那隻說請人賞花,别的一字不提。”賈母笑道:“我還沒老背黴,這點子事還不知道?園裡芍藥、牡丹、玫瑰又長好了,衆人逛逛,也算可樂的。”
賈政心裡一酸,這些時為寶玉婚事,老母親一天也沒開懷過,好容易遇到兩件平順事,黛玉也好了,還不許她熱鬧熱鬧,圖個心寬麼。
有心多湊些趣,遂道:“孩子們也大進宜了,到時把環兒蘭兒,并大哥那邊的琮兒,還有蓉兒薔兒一幹小子,都叫進來,大家作詩射鹄,鬧騰一天去。”
因又道寶玉是大人了,無論仕途學問還是親戚人情,都要獨當一面,故命他帶着兄弟子侄,大家吃酒遊戲。寶玉無法,隻好勉強應酬,待到戲上來,才脫空兒跑進園裡。
他原想黛玉大安,必要去赴宴的,誰知到嘉蔭堂一看,人竟沒有來。所喜喜鸾四姐并十幾個隔房姐妹都在這裡,大家說說笑笑,倒也安逸。
正樂間,忽然門上報,說宮裡來人了。賈瓊之母便道:“想必娘娘知道老太太、太太賞花擺宴,特賜下絕世好花,我們也開開眼,沾沾福。”衆人俱點頭稱是,奉承得賈母王十分歡喜。
翹首半刻,隻見玻璃小跑進來,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道:“老太太,宮人傳話說,我們娘娘....滑胎了。”王夫人先站起來,喝道:“混說什麼?!滑胎的是二姑奶奶,怎麼跑出娘娘來!”
賈母先是吃驚,繼而發怒,道:“怎麼二丫頭也小産了?!你們都瞞着我!”王夫人顧不得答話,逼着玻璃問:“你可聽仔細了,真是我們娘娘?!”
賈母也回過神來,隻是還不相信,再叫人打問時。賈琏也急匆匆奔進屋,慌得女眷們避之不及。賈琏跪倒道:“太監傳信,說娘娘昨夜腹痛,血流不止,太醫挽救不效,天亮後娩下龍胎,聽說....是個成型的男胎。
太監還說,聖上極疼惜娘娘,今兒個早朝沒上,先去安慰她,又賞賜許多東西。太醫院婦科聖手都被關在鳳藻宮,商量斟酌用藥呢。”
王夫人不待說完,早撐不住哭了,餘者見賈母離了坐,也都站起來,有拭淚的,有搖頭歎息的。
賈母穩穩神,道:“外頭爺們兒都知道了?”賈琏道:“都知道了,老爺不叫哭哭啼啼的,也不許撤宴。”
賈母流淚道:“這是正理,小皇子是天上神仙,來去自有他的緣法,非我等草芥可以沾染的。如今皇恩浩蕩,咱們就不能太過悲戚。”
正說着,外頭又回:“三老太太四老太太來了,滑竿快到門口。”賈母王夫人見說,隻得擦幹眼淚,笑着接迎周旋。
且說花廳上,族人們見出了這事,都不好再留,正欲托辭離開。便見賴大帶着兩個小厮,氣籲籲從穿堂進來,跪在丹墀下道:“回老爺,夏太監出來傳旨,這會子已經到街口了。”
賈政聞說,忙命撤去戲酒,開中門,設香案,又急命通報老太太,請她們都到榮禧堂接旨。才安頓好,夏太監已穿過儀門,進到大堂。
唱完旨,賈政雙手舉過頭頂,恭敬接了,又傳與賈琏,命供到祠堂去。夏太監換上副笑臉 ,挽着賈政的手,道:“政老休慌,你看那對五彩鴛鴦蓮花镂心瓶,并蝴蝶穿花的玉山,都是聖上親自吩咐,從他私庫裡選的。聖上還交代,太夫人年紀大了,要赦老、政老好好照應勸慰。”
又湊近些,壓低聲音道:“至于娘娘,說句越逾的話,真是雨露厚承得很。”
賈政忙複跪下,面東叩首,道:“微臣沐天高地厚之恩,定當肝腦塗地,以報舜堯”。
夏太監笑道:“我才忘了說,皇後娘娘憐愛娘娘得緊。特傳口谕,娘娘才失了小皇子,看見家人,反而傷心。不如安養好了,再召太夫人。夫人進宮。”一面說,早笑着問過賈母好,賈母也強笑寒暄。
夏太監環視左右,拍掌道:“太夫人,瞧您兒孫滿堂,好福氣呀!諸位小爺小姐都在這裡了?”
賈母道:“一個孫媳婦,一個孫女,還有個外孫女,都重病在床,起不得身,恐怕沖撞天使,所以沒到前頭來。”夏太監笑道:“無妨,無妨,身子不适,正該好好調養。”說着吃過茶,坐一會子去了。
這裡賈政命将賞賜收庫入賬,方過來賈母上房,女眷聚在這裡,都流淚呢。賈政百般不是滋味,隻得強裝笑臉,安慰道:“母親别太傷心,娘娘聖寵正濃,何愁将來誕不下麟兒。”
賈母漸漸止住淚,因想起一事,問邢夫人道:“怎麼二丫頭小月,你們都不告訴我,難道她不是我孫女,我不是她祖母麼。”
邢夫人站起身,忙道:“實在是怕老祖宗擔心,想她再好一些再回禀的。”賈母道:“你回去跟她說,過兩日老祖宗親去看她,叫她什麼也不必怕。”
邢夫人是個孤拐不過的人,見迎春小産元妃跟着小産,很怕賈母、王夫人怪罪,說迎春沒福氣,都是她沖克的。因此方才一直縮着頭,聽這樣說,不由精神一振,忙不疊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