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原要出來,或回府,或自己請大夫,偏紅羅堵在那裡,罵“丫頭片子短命鬼”。荷花和她拼命,反被推撞在地上,擦去半掌大的油皮....”
賈母沉着臉,問:“孩子...是個姐兒?”繡橘點點頭,哭道:“我抱着,還哭了兩聲的,但終究太小,不到兩刻鐘,就氣息微了...”
衆人俱聽得抛淚,又問迎春道:“那狗東西不是去通州營衛守糧廒了麼,還有什麼事要你做?一時不應承,就發瘋!”
迎春才聽繡橘之言,已哭得死去半個,見賈母問,半日方勉強道:“為什麼呢,就為要帶紅羅去衛所,我略勸兩句,他便惱了,罵我‘醋缸裡的混賬老婆’ ....”
賈赦皺眉道:“前日聽見吵嚷,說聖上欲發兵南征,故而稽考糧米,以作軍饷之用——這節骨眼上,他還往營裡帶女人?!”
迎春道:“我也這麼勸,他卻道倉場衙門不是正經兵營,一住個把月的,換防時才得四五日假。那些副使、攢典,個個都有女人暖腳,何況是他!
一邊說,一邊吃得酒酣,就惡聲惡氣罵人,摔桌子砸碗碟....
今兒又說:‘你自家懷胎不穩,跌一跤,才把孩子掉了。屋裡三四個丫頭都可作證,我給你留臉,才不宣揚。
從你嫁來,我家便日夜不甯,如今又見血光,可知是個災星!我也不敢要你,回去和你老子說,陪我五千銀子,就看在娘娘和老太君份上,給你一紙休書。不然你死了,也難進孫家祖墳!’”
邢夫人聽見要銀子,腸兒肚兒早絞痛起來,張口道:“黑心種子,他還敢提錢哩!我們一個子兒沒有,做好做歹,随他各人去!”
罵了一陣,方想起賈母在跟前,忙又收斂嘴臉,道:“我的兒,能救你出苦海,千金萬金也該拿的。我的意思,是怕助長他的貪心,非得錢不能給,嫁妝還要擡回來呢。”
迎春原是柔糯之人,隻要還容得喘氣兒,便随份靜默,不抗不掙。但此刻痛失孩兒,正是既悲複悔,含恨帶怨,一口氣撐在胸口,反比之前膽壯神清。
遂道:“即便不義絕,我也不和他過了!不瞞老祖宗,我昨兒原要尋死,但想起邢妹妹的話,她說托生為人不易,不可浪費經曆塵世一遭。
可憐我的姐兒....修得人身,偏卻沒福,這是我對不住她....求老太太允我家來,或栊翠庵,或達摩院,我隻頌經禱告,盼她來世平安終老罷。”
一席話,隻把賈母又說哭了,因道:“既這麼,你就在家多住些日子,也别說修行的呆話——瞧你瘦的,隻剩一把骨頭,再吃素飯齋菜,小命兒可要不要?”說着,細細安慰許久,方帶人出來了。
下了台階,見賈赦欲言又止,賈母恨道:“你還要再說什麼?那是你女孩兒,想逼她快死麼!”
賈赦賠笑道:“兒子何嘗不疼她,隻是奇怪,迎兒一向柔柔弱弱的,今兒個倒頂起嘴來。”
邢夫人接道:“老爺别生氣,都是邢丫頭胡說,勾得她姐姐這樣.....”賈赦還在愣神,賈母倒氣笑了,啐道:“好賢惠呀,他問一句毒藥甜不甜,你就先搶去吃!”
因罵賈赦道:“憑她再軟弱,生死當口,貓兒狗兒也會掙紮不甘心,何況是人!二丫頭經此一劫,或者改了性情,倒是她的好處——你不許逼掯她,更不許攆她回孫家!”
賈赦躬身道:“留下容易,離異萬萬不可....傳出去,遭人議論事小,連累娘娘就事大了....”
賈母浩歎一聲,道:“那便先在家養一陣,叫孩子寬寬心,就算回孫家,也要使個什麼法兒,先降伏孫小子。”
想一想,又對邢夫人道:“你冷眼瞧着,從家生子兒裡挑兩個丫頭,都要本分好生養的,顔色麼,隻需中等上下。”邢夫人連應幾個“記住了”,親自扶賈母上車。
誰知一日巧姐生病,下人回禀賈琏時,賈赦正和他一處,也聽見了。回去便告訴邢夫人,帶些孩子愛的吃食玩器,瞧瞧孫女兒。邢夫人一要讨賈赦歡喜,二要吩咐鳳姐挑家生丫頭,忙帶了東西,坐車過來。
在巧姐床前站了站,正欲走時,人忽報老太太二太太來了。邢夫人趕出來接住,大家複進屋,叮囑奶媽媽一大篇話,才輕手輕腳出來,一同去瞧鳳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