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如截屏畫面展現于柯巫面前,她眼睛轉動,記憶就翻閱起來。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大片鮮嫩的綠植,肆意生長,高木叢林與花草交錯投射出陰影的地方有一道身影。
柯巫微微側頭,眯起眼細看。
而當看清後,她瞳孔放大又緊縮,那,那是!
陰影前灑落一片暖光,一個穿着長裙的女孩哼着輕柔的小曲歡快地往前走着。
那是杜風伊。
盡管距離偏遠,隔着層層疊疊的樹葉,柯巫還是認出來了杜風伊的側臉,她在芯片中看到過她的原貌照片,身高,長發,整體偏溫柔的氣質是一個人最明顯的特征。
柯巫帶着探究地注視着她。
一種久違而陌生的熟悉感在不知不覺的蔓延。
她見過她,不止一次。
樹下,杜風伊穿着柔軟長裙踮着腳尖在花叢中轉圈起舞,這時的她很稚嫩,看着大概是在十幾歲時的模樣。
微卷的長發被風吹拂,她毫無所覺地向前走着。
“一,二,三......”
不知哪裡來的聲音很小聲的數着,柯巫所見的畫面視角很奇怪,很高,窄,又被一些樹葉遮擋,像是在樹頂上。
正當柯巫判斷聲源時。
忽然間,一聲尖叫:“啊啊——”
噗通!
草葉嘩啦啦一陣響動,柯巫連忙将注意力再次放到樹下,剛才正在蹦蹦跳跳的杜風伊掉進了一個深坑中,而坑洞裡都是散落的草葉。
很明顯,這是個被掩藏的陷阱,杜風伊掉了進去,她稚嫩的臉上沁着冷汗,表情異常痛苦,雙手撐着地想站起來,卻始終站不起來。
大概是掉進去的時候扭到腳了。
不過,這個陷阱是.......
“哈哈哈哈!活該,讓你們不知好歹!”
嘶啞難聽的男聲響起,帶着青少年變音時期的公鴨嗓,柯巫隻覺得聲音很近,近到就像自己身上發出的,她下意識低頭,視角卻死死固定在杜風伊臉色難看的一幕。
不,她現在是李複如,柯巫忽然明白過來,這個時間段李複如的年齡不大,和杜風伊差不多。
陷阱是他故意做的,他待在杜風伊的必經之路上就等着她路過,想讓她掉進去,看她吃苦頭。
在衡定時,柯巫曾經看到過他們兩人的一張合影,當時她一度以為這兩人是熟人朋友,可後面确定李複如親手迫害杜風伊嫁接骨蠍後,她想過很多種可能。
比如李複如是個騙子,将自己僞裝成能醫治輻射或是植物的專家等等,但不管怎麼想,她都沒有往兩人從小認識這方面想過。
畢竟誰能猜得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會把你害得這麼慘。
柯巫看向坑洞裡眼中含着淚花,卻倔強地怒瞪着自己的杜風伊。
她沉默地聽着李複如嚣張地說:“還敢瞪我?别以為你這幾天得到訓練員的好臉色就能改變什麼,又弱又沒用,像你這種失敗品就該被送走當燃料!”
“你閉嘴!”
杜風伊被刺激到,她喊叫着,氣得抓起一把土就往樹上砸去,可距離太遠,土塊散落一地造不成任何傷害。
“無能的廢物,你也就隻能揮揮爪子了,”李複如嗤笑着跳下樹,兩步走到坑洞前,居高臨下地嘲諷,“看看你現在,連爬都爬不出來,要怎麼在我們中間生存啊,你該不會真被她洗腦了吧?”
“以為自己隻要做好訓練員的任務就能安然無恙的活下去?”
李複如很不屑地踢動腳邊碎土,土塊落進坑洞,灑了杜風伊一頭。
她縮着肩膀偏開頭也沒能躲過,微卷的長發被弄髒了,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她在害怕。
李複如像是玩上瘾了,又猛踢碎土,像是想把杜風伊活埋似的,嘴裡還罵罵咧咧地說着格外難聽的話。
杜風伊每次試圖站起來爬出去都被大片的碎土砸了回來,堅硬的碎石掩藏在土塊中,有幾顆砸中臉劃破幾道口子,簡直就像個瘸了腿的麻雀,任人欺負。
不知李複如說到了那句難聽話,坑洞裡軟弱的女孩突然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毫不猶豫地往上砸,尖銳石頭正中李複如太陽穴,他嗷地吃痛一聲。
“你敢還手打我!?”
李複如手心有溫熱液體,他拿下手一看,鮮血順着掌紋流淌。
該死的,杜風伊把他打出血了,怒火頓時竄上頭,他眼神變得狠厲瞪着杜風伊,而女孩一條腿曲着站在坑洞裡仰視他,眼底沒有害怕與退縮,隻有反抗的堅定。
一隻裝死的鹌鹑怎麼突然敢還手了?
李複如惱怒的同時響起剛才他說的話,好像他本來在罵杜風伊是實驗人員裡最弱的那個,後面他覺得罵她沒意思,轉而罵了那個誰。
李複如恍然大悟,“哦,怎麼,罵你你已經習慣了,罵她你才會反擊?行啊,我正好也不喜歡打裝死的鹌鹑,你越反抗我越要讓你知道,在基地裡,你就不該活下去!”
“閉嘴...閉嘴,我讓你閉嘴啊!!”杜風伊尾音帶着哭腔地嘶喊。
十幾歲的李複如性格頑劣,他随手從旁邊找了個工具往下刨土,一邊繼續說着:“她算什麼東西,一個死病秧子,有點能力被紀朗教授看上就天天趾高氣昂地誰都不放在眼裡,就你們倆,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短命鬼!一個廢物,一個病秧子——啊!!”
碎土不斷地砸在杜風伊身上,她死死地倔強地站在那,像是一種無力地抗争,忽然,杜風伊聽見李複如慘叫一聲,她費力睜眼,泥土的味道擦着鼻端滑過。
坑洞上方的李複如突然倒地,像是受了傷,他蜷縮着在地上打滾,不斷呼痛。
坑洞另一邊冒出一個頭,沒等杜風伊看清來人,就看見一根白晃晃的胳膊向下伸來。
接着是攤開的手掌,五指細長,指腹帶着些薄繭,手的主人頭發細軟,腦後紮着小小的辮子,眼睛格外明亮,她身形瘦小,白T恤穿在她身上有些大,微風呼呼地往裡灌。
“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
清脆又幹淨利落的青澀音調,杜風伊一瞬間就辨認出面前的人,她鼻腔内一陣酸澀,眼眶也湧出了淚花,但又深呼吸忍了忍憋回去。
杜風伊悶悶嗯了聲,她腳踝處都被埋在松軟的土裡,鞋子裡都難免被灌進了泥土,她剛擡腳,腳踝處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讓杜風伊臉色煞白。
“怎麼了,崴到腳了嗎?”
來人關切地問,杜風伊剛想回答,就被另一邊的李複如打斷。
“啊啊啊!我的手,誰!誰幹的!!”
李複如捂着被激光燒穿的左手,血肉滑落露出森森白骨,他整張臉漲紅,脖頸上暴起青筋,他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地怒吼:“是你,是你!哈哈哈哈,你跟杜風伊就是兩條狗,聞着味就過來了!我要上報,你,你私自攜帶激光槍傷人,我要讓紀朗教授把你鎖起來做實驗!”
一直以李複如視角觀看一切的柯巫在此刻逐漸脫離了固定視角。
她看到李複如半跪在地,而她就在他身後,雖然脫離了視角,柯巫卻還是不能自由移動,她隻能順着李複如的視線,往對面看。
深坑的對面有個不太清晰的身型,白T恤牛仔褲,柯巫将電子眼焦距調到最大都無法看清那個人,但她聽清了她說的話。
“随你,你盡管去,這些我都無所謂,但是,你設計陷阱讓杜風伊掉進去,還欺負她,這筆賬得算,手就别要了。”
對面的人手裡轉動着激光槍,像是當成玩具,在手裡轉動兩圈後,接連兩道激光發射過來,柯巫下意識躲閃,下一秒,李複如的手腕和手掌脫離,整個手掌啪嗒掉地,血淋淋地染紅了草葉。
他反應幾秒後,慘叫混雜着咒罵響徹整片森林。
杜風伊被人拉出坑洞,她走不了路,那個人就背起她,絲毫不管李複如的死活。
李複如顫抖着用剩下的那隻手撿起自己的斷掌,血肉模糊的腕骨處帶着燒焦的氣味,他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給我等着,尤其是你,柯巫!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柯巫?
站在李複如身後的柯巫聽到這兩個字,她确信無疑,直直看向背着杜風伊走的那個人,那是本體柯巫,本體和杜風伊認識,是舊相識,甚至是從小就認識的玩伴?
或許是李複如帶着怒意的視線太灼熱,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回過頭。
遠遠地回看了一眼,這一眼在李複如看來是挑釁,不屑等等等等。
但,柯巫放大的畫面裡,她看着那張被雲霧模糊不清的臉逐漸清晰,臉型,眉毛,眼睛,鼻梁,再到整張臉,本體柯巫的樣貌清晰浮現。
這是一張清秀的臉,不過分奪目,也不會讓人下意識忽視,她淺褐色的眼眸帶着淡然,周身氣質有種矛盾的倔強感,她約莫十六七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可她剛才用激光槍果斷利落的切割了李複如手掌,穩準快,沒有絲毫猶豫,顯然是經過多次訓練。
柯巫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本體,回眸的瞬間,本體的目光似乎躍過了李複如,看向他身後的位置。
虛幻的兩個空間,本體柯巫與柯巫仿佛對視了。
本體,在看她?
這一眼看得很久,久到杜風伊也好奇地跟着回過頭問:“你在看什麼?”
本體柯巫沒有分給李複如半點眼神,她笑了笑,搖搖頭:“沒,隻是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兩人逐漸走遠,交談聲淡去,柯巫隐約聽到了些。
“你看到了誰?那裡不是就李複如嗎?”
“......很難說,說不對我可能會被當成瘋子,還是不說了。”
“你最近怎麼奇奇怪怪的,算了,隻要安全就好,如果有什麼事不要藏着掖着,一定要說出來,就算不好對我說,跟陸桑一說也行。”
“沒事,放心吧。”
柯巫還呆立在原地,她剛想往前走一步,李複如的記憶數據處于崩潰粉碎邊緣,所有記憶畫面像拼圖一塊塊地被拆開。
她努力伸出手想夠到些什麼,卻隻能看到遠去的兩個背影碎成光芒,耀眼一瞬,就徹底消失了。
柯巫回到了意識空間,整個人還沒回神,霍閃見她狀态不對,“你看到了什麼?”
柯巫腦子很亂,“我看到本體了,我是說我看到我自己了......她好像發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