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也會想,根本沒什麼轉世之說,現在的生活都是虛假的。”喻觀寒将手機揣回衣兜,示意符葉換掉睡衣,“這一切,都隻是某個一無所有的男人躺在碎石裡的瀕死幻想。”
符葉的衣服還在家政間晾着,隻能穿吊牌還沒摘的新衣服。
喻觀寒倒是很有眼色,每遞過來一件,就偏過頭去,直到符葉的方向沒有衣物的窸窣聲,才遞下一件。
鏡子裡的她判若兩人,黑色微卷的長發用皮筋簡單攏起,搭在薄背,碎發配上素淨臉龐,澄淨清澈,襯得臉頰皮膚透明,玲珑剔透。
敞開的深褐色風衣内裡搭一件柔軟白短袖,牛仔褲包裹細長雙腿,随着她彎腰系運動鞋鞋帶,兩指寬的風衣同色腰帶軟軟垂在身側。
急匆匆拾掇自己的喻觀寒路過,手指翻飛,撈起她的風衣腰帶打個漂亮的結。
等符葉艱難與鞋帶鬥争完擡起頭,渾身休閑風的喻觀寒已經站在門口整裝待發,連手指都搭在門把上。
符葉開口:“走吧。”
集合的位置距離喻觀寒家不遠,驅車趕往的途中,喻觀寒隻是叮囑符葉不要暴露他們以前認識。
準确來說,是不要讓别人知道他仍保存着上一世作為凡人的記憶,這是他的秘密。
“既然是你的秘密,我自然不會與人說。”窗外掠過的路燈化為流光,跳躍前行指引方向,也照亮她茫然的眼眸。
喻觀寒所說的真相與她的認知完全不同,她一時難以适應。
符葉轉頭,看喻觀寒英挺的側臉。他正專心開車,光線明滅變幻下,深棕眼眸時而淺淡時而濃郁,偶爾會因路況阻塞而擰眉瞧後視鏡。
細細瞧來,他的模樣與上輩子終究是不同的,瞳仁的顔色從純黑變成了深棕,面無表情長久注視某一處時,帶着獨屬于獸類的警覺。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她不由得輕聲問,“你會怨我嗎?如果我更相信你一些,結局也許會不一樣。”
喻觀寒反而問:“你現在信我嗎?”
符葉沉默不語,她無法說出違心的話。時至今日,他的同黨早已伏誅,一切都隻是喻觀寒單方面的說辭,即使他言辭懇切,毫無漏洞,真話沒有佐證也僅是砂礫堆出的懸浮之塔,随時會坍塌。
他并不意外,嘴角噙一抹微笑,面容看似平和,眼底卻泛起冷意。
“我有件事好奇很久了,能問問你嗎?”
“你說。”
符葉的視線中,喻觀寒喉結滾動,并沒分給她半點眼神,而是全程注視前方,專注認真的模樣好似剛才的對話是幻覺中産生的。
“這個疑問困擾我很久。”
“妖怪之于凡人,壽命漫長,神通廣大;凡人之于妖怪,百年事不過是須臾事,與蝼蟻無異。”
他微擡下巴瞧信号燈,打滿轉向拐到左側岔路,才繼續說:“所以我很好奇,幾百年前,小小凡人到底是有什麼優點得到你的青眼。”
“還是說...隻是我出現的時機太巧,恰逢尊貴的山神大人心生寂寞,想找螞蟻打發時間。”
心底的酸澀燙得眼眶變暖。
多年前,生死兩端漫長,明知擁有短暫,她卻不願錯過喻觀寒。多年以後,往事已如雲煙般散去,歎息已足夠多,她更是無心拾起過往的舊情,隻想前行看看風景。
符葉眨眼,淡然回應:“我是真心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車緩緩停在路邊,喻觀寒手沒離開方向盤,靜默幾秒才輕笑出聲,釋懷又輕松:“你還真是坦蕩。”
晚風柔和順着半開的車窗往裡灌,隐約夾雜着濕漉漉的氣息,呼吸間肺腑清涼。
“就像你說的,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我害了小紅是事實,所以我賠命是應當的,已經受過懲罰,也毫無怨言。”風掀動他額前的碎發,喻觀寒輕輕吸氣,“過去塵埃落定,咱們就把今天當做分界線,再也不談舊事,都不回頭看,怎麼樣?”
“嗯。”
“那下車吧,我找找計宋在哪兒。”
居民區樓間距極近,仰頭壓根瞧不見整片天空,青灰色的天穹被胡亂拉扯出的電線劃成幾格,擁擠着在灰泥磚瓦的縫隙裡拼湊,讓人瞧着就覺得憋得慌。
不知道蹲在哪兒的計宋比喻觀寒先動一步,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的模樣很是顯眼,道士裝扮,五官端正,腳踩樸素無紋樣的布鞋,身背木劍,卻沒紮發髻,而是不倫不類地剃了個寸頭,發茬極短,幾乎能瞧見白生生的頭皮。
他向符葉抱拳:“幸會。”
符葉将将擡起手,計宋的手腕就被纖細手掌嗔怪拍下去,女生将計宋擠到一邊,笑臉燦爛:“你好你好,我是溫濁玉,不用搭理這人,他缺根弦。”
看着她茂密及腰的長發,符葉認出她正是申請成為自己幫扶人員的溫濁玉。相比于死闆的證件照,她肉眼看起來年齡更小,身高隻及符葉的肩頸,身材更是極其纖細。誇張點說,像個頂着蓬蓬頭的火柴棍。
“我是符葉。”
“我知道。”溫濁玉親昵挎住她的胳膊,“我們三個都是綜合辦公室的,還有個同事在休病假...”
“閑事等會兒再說。”計宋打斷,“楊醫生到了沒有?”
溫濁玉朝計宋做個鬼臉,才語速極快報告:“楊醫生家離得遠,還得十分鐘吧。”
計宋直言等不起楊醫生,由他打頭,溫濁玉和符葉在中間,喻觀寒斷後,四人保持隊形往七樓爬,邊爬邊介紹。
“報案的妖怪叫胡卡爾,說他的老婆在家裡被殺掉了,記得保存好現場,由楊醫生來判斷死者的情況,咱們負責揪出兇手是誰。”
“符葉,你未來要入職妖管局,現在就當鍛煉吧,提前适應。”爬到三樓,溫濁玉腳步已經變沉,計宋仍然呼吸均勻,“你要學着跟隊友配合,就像今天,咱們三個要把溫濁玉護在中央,如果出現不可控的情況,優先保溫濁玉,有她在,咱們才有翻盤的勝算。”
溫濁玉小雞啄米式點頭:“記得保我。”
符葉示意自己記下,因着身旁的溫濁玉回身,她被迫腳步放緩,聽溫濁玉抱怨:“喻觀寒,你最近缺錢嗎?為什麼要搶我的八十塊錢,知不知道每個月多八十塊,我能喝個水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