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到了呼喚。】
漆黑無邊的空間中,她再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封印之地,并不隻有你和那具女屍。】
傑諾瓦的忽然活躍,這意味它們已經積攢了足夠的力量,到了該選擇首領的時刻,整個族群都在渴望着同一件事情——
聚合。
傑内西斯久治不愈的傷勢,估計和傑諾瓦的選擇有關,很明顯,他被遺棄了。
而這個首領是誰,不用去想也不用去猜,非薩菲羅斯莫屬。
還有藏在後方盯着她躍躍欲試的科學家們,寶條一行人暗中推動一切,加快世界毀滅的步伐。
可是萬一呢,萬一自己搞出點什麼差錯——
搶先一步,控制住傑諾瓦,那麼是不是就會改變既定的結局?
薩菲羅斯仍然是薩菲羅斯,他不必承受身世揭露的痛楚,心境也不會破碎後重塑,被這些人或者怪物帶去殘酷的未來。
【這是我們沒有嘗試過的另一條路。】
另一個自己擡起手,一個潔白的原點出現在手中,千萬條潔白的命運之線井然有序的從其中生長。
她夢見過,那時尚未知曉這是逐漸壯大的命運交織之樹。
命運發生偏移,所有不斷分裂的直線變得柔軟,化作一條條絲線,延伸彙聚到她的腳邊,組成溫柔的龍卷風,而她是那個永恒靜谧的暴風眼,決定所有世界的結局。
世界開始變得混沌,無數平行世界開始相互交融滲透,終将在她手中歸一。
“我會做到。”
【我們會做到。】
無數具枯骨從從黑暗中浮現在她腳下,她明白,那些都是她。
她踩着骨頭堆起來的階梯,向上走去,另一個自己也迎面走來,綠色的生命之流混合着宇宙法則的潔白粒子,化作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她們一同擡起手,無懼那些足以将她們化作塵埃的力量。
黑暗中,她們二人融為一體。
嘀嗒——
世界裂開,罅隙中透露出一絲光亮,雪水融化後從葉尖滴落,落在她的眉心。
混沌初生,她睜開眼看到了溫柔綠色在舒展着,空氣中散發着好問的青草香味。
[女兒。]
她聽見一個女人滿是幸福的呼喚,溫熱的手掌貼近她的臉頰,那是她第一次明了生命是具有此般溫度。
[我親愛的女兒。]
親昵捧起她的手掌忽然變得冰冷,喑啞的叫喊聲陰恻恻的傳入她的耳畔。
[不,你是災厄,你是殘存災厄選出來的首領。]
那也是她聽過的最為狠毒的話語——
[該死……]
[你為什麼還活着,你該死!你必須去死!]
刀尖剜入心髒旋轉着攪碎血肉,還是個嬰孩的她隻知道扯着嗓子發出尖銳的慘泣,溫熱鮮血不斷地從小小的身體中漏出,淌了一地。
體内器官組織被生疏的手法撕裂。
好痛。
血液的流失帶走了體溫。
又好冷。
她隻是哭,哭到聲嘶力竭不知是痛昏過去還是死了。
外來寄生物在體内瘋狂周轉着,它們吞噬一個又一個即将停止運作的細胞,然後代替它們修複破爛血肉,連接斷裂的血管。
然後再次無知無覺的醒來,她重新呼吸到濕潤的青草香味,瀕臨崩潰的女人望向她的那一瞬間,嗚咽着持刀再次沖她而來。
[我為什麼生了你這個怪物……]
刀尖一次次刺入心髒,地上的鮮血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粘稠到腥臭。
喉嚨裡滿是血沫,她想嘔吐,卻沒辦法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再次冰冷下去。
[你為什麼就是死不了……]
從一開始的痛苦到麻木,她已不再發出無用的哭喊,停止徒勞揮動的手臂。
最終,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痛哭流涕的将已經卷刃的刀鋒轉向自己。
最後的最後,露出她第一次看到的親切的笑,女人勾起的唇角溫柔,嗓音輕柔似在唱搖籃曲——
[我用我的生命立願,你絕不能活着長大。]
不屬于她的溫熱落在臉頰與眼角,她嘗到了鹹味,那是眼淚的味道嗎?
自己是在哭嗎?
可她已經沒有淚水可供排出。
[我親愛的女兒,我珍貴的女兒,如果你出生在另一個世界多好。]
原來是母親在哭,眼淚不間斷的滴落在臉上。
[我愛你。]
接下來是溫熱的血液飛濺到她的臉頰,她靜靜看着褪下諸多情緒女人,她不再悲傷,不在憤懑,不再惡毒。
同她一起躺在鮮血鋪就得紅毯上。
許久許久,久到地上厚厚的血液終于徹底幹透開裂,她不用再崩潰的死去又活過來。
有人将馬上要餓死的她拎起,但并沒有給她一口奶水,之後是不間斷的颠簸,似乎是在趕路,漫長的路途中她可能餓死又活了過來。
已經沒辦法分辨活着和死去的界限。
等再次醒來,冰冷的空氣将她籠罩,身體被放置在結冰的湖面上,她依靠着一具女屍,遲鈍的感知到無數具屍體或者活人零星的以某種規律擺放在陣法中。
和母親一樣服飾的族人們環繞着陣法,瑩瑩綠光宛若絲綢,散發着溫暖的光芒,就像回到了一開始的溫暖懷中。
格外讓人貪戀。
祈禱聲漸漸響起,逐漸變得震耳欲聾,體内不屬于自己的細胞在哀嚎着沸騰,它們像是要沖破這具小小的尚在襁褓的軀體,她還聽到同樣的悲鳴,像是夏季吵鬧的蚊蠅,成群成群嗡鳴着潰散在水聲中。
冰面裂開,将他們吞噬殆盡。
痛苦遠去了,她得到了短暫的憩息。
突如其來的下墜喚回她的思緒,那些水霧般的記憶被撲面而來的凜冽寒風吹散。
她看到藍色的天幕在旋轉着跌落,白色的大地不堪重負,坍塌成一片汪洋。
魔龍已然力竭,不甘的沉默在深藍的湖水中,化作萬千歲碎芒消散。
她如今,重新墜落在這片隻有血色回憶的地方。
巨大的痛楚瞬間麻痹她的身體,鈍痛割裂着神經。
心髒在嘔血,數千年前的痛感遲到已久,她拱起脊背蜷縮在雪地中,五指深深刺入胸口,就差撕碎外衣,掏出令她悲苦的東西。
啊,原來自己毫不在乎的父母,曾經以這種刻骨銘心的方式留存在記憶中。
世界好冷,宛如想死又死不成的那兩千年,世界又好熱,她在其中要煎熬餘生。
可是,可是——
“親愛的,這些東西本來就無足輕重,不是嗎?”
紛亂動蕩的世界終止于這道嗓音。
一個女人模糊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永遠穿着白大褂,臉上挂着溫和地笑,琥珀色眸子潋滟,會蹲在她面前,遞給她各種各樣的零食。
撫摸自己的臉頰的手掌同千年前的母親那般,溫暖。
“慘痛的回憶,無休止的實驗,銘記或遺忘,随你怎麼選擇。”
“隻有你允許,它們才會傷到你,你要學會對那些糟糕的東西說,‘不,我不允許你們再幹擾我的生活’。”
頑固的過去就好似一塊無法清洗幹淨的污漬,它就在這裡格外刺眼。
眼前眩暈一片,看到女人胸前的工牌,是一個在哪裡見過的名字。
——佩勒倪博士。
她伸出手,看到自己的手臂再次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上面滿是針孔,留下一個又一個青紫色的淤青,她接過來那些零食,卻不知道該怎麼吃。
身着白大褂的女人輕輕撕開外包裝,掰下來一小塊奶糖,遞到她的嘴邊。
人生第一次嘗到楚苦澀以外的味道,這份甘甜使她在苦難中得意喘息片刻。
又是過去的記憶嗎?
她深吸口氣,在雪地中掙紮着起身,撩開袖子,手臂光滑沒有任何針孔,心髒的刺痛在逐漸減淡。
她記住了這個名字,一如其它世界中,千千萬萬個沉寂成塵埃的她。
天氣晴朗,冰雪映射着毫無溫度的陽光,像是碎鑽鋪了滿地。
她如釋重負的起身,拍去身上的殘雪,擡起頭感受風暴平息後的雪原,再也不會覺得寒冷。
平靜的湖面,冰淩遍布其中,隻要離得夠近,就可以感覺到殘留在冰層之下的呼喚,但是那隻是微小的共鳴。
思考片刻,她毅然決然的步入其中,任由刺骨的湖水漫上口鼻,在深藍色的水面下看到了無數個冰封的屍體。
無一例外,都是被傑諾瓦寄生的賽特拉。
為什麼當初加斯特和寶條唯獨運回了那具女屍和她呢?
她打碎冰塊,伸出手握住青色的屍體的手臂,殘留的傑諾瓦細胞不足以支撐她的聯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聰明的科學家能夠分辨哪些是“新鮮”的樣本,哪些是“瑕疵”與“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