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盒蓋不斷開合的聲響回蕩在陽光淺淡的午後,她坐在輪椅上邊曬着太陽邊擺弄着老古董似的膠卷相機。
埋沒在油畫顔料中的老式唱片機勤勤懇懇的運轉着,唱針劃過唱片破損的一角,跳過枯燥的鋼琴曲,熱鬧如派對的爵士樂跳躍出來,帶着底噪的振幅彌漫在她和薩菲羅斯之間。
這些都是薩菲羅斯一年内搜羅到的稀罕玩意。
“咔嚓——”
薩菲羅斯聞聲轉頭望向她的方向,他微垂着眼睫神情慵懶:“能用了嗎?”
“勉勉強強,劃痕處于鏡頭的邊緣,很多零件因返潮受損了。”她很小心的将背紙卷緊,但發現松手後還會松垮些許,“估計會有嚴重漏光,不過也還能用。”
薩菲羅斯繼續将手中顔色一緻的瓷瓶規整的擺放在書櫃中:“還能拍幾張?”
“最多七張。”她拉動着有些卡頓的轉軸,“得拍些有意義的東西洗出來。”
“想拍什麼?”
“我有個好點子,”她摸着下巴,“多拍些你的美照,批量印刷成海報,再帶着獨家簽名,賣給你的粉絲們,大賺一筆。”
薩菲羅斯微微挑眉,低沉的嗓音染上些許促狹的笑意,他重複道:“大賺一筆?”
“嗯哼~”她輕快應着,又故作不經意的玩笑道,“賺多多的錢,以後四處逃亡的時候才不愁吃喝。”
房間内暖烘烘的,洩了一條縫的窗口溜進絲絲涼風,吹拂着白紗簾。
薩菲羅斯停下手中的動作身面向她,神情帶了那麼一絲認真:“你想離開神羅?”
“如果是的話,你想跟我一起離開嗎?”
她再次舉起相機,些許失焦的取景方框框住了薩菲羅斯高大的身影,黑色的絲綢質地的襯衣很好的勾勒出布料之下肌肉緊緻完美的軀體。
“找一個地方,來搭建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咔嚓——”
再次按下快門,波動卷片,她聽見内部老舊齒輪發出行将就木的沙沙聲響。
她接着說:“跟這裡不一樣,沒有魔晄的臭味,沒有令人惡寒的視線,也沒有煩人的規矩和任務。”
規律且嚴格按照神羅規劃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薩菲羅斯,在這刻,頭一次有了想為自己打算的想法。
“離開神羅對我們來說很容易,但後續麻煩很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通緝狀态。”
薩菲羅斯回答得沒有任何猶豫,且拿出行軍作戰時的架勢,嚴謹且鄭重的思考着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不算棘手。”
這算是認同她的想法了?
“這問題簡單,我們可以找個人讨價還價。”
薩菲羅斯似乎猜到她想找誰讨價還價,并未繼續這個話題。
“你想去哪裡?”
“暖和的地方。”她的心情随着爵士樂一同歡快起來,“最好四季如春。”
薩菲羅斯現在到有些慶幸自己去過這顆星球的絕大部分地區,也留意過一些風景美麗的地方。
“符合條件的地方很多,西部溫特的最低氣溫也維持在十七八度,東部伯爾尼偏遠的地方還存在廣袤的草原,那裡談不上涼爽,我們可以慢慢選。”
“如果可以的話,固定居所一定要在湖邊,”她托着腮努力将那些在瞬間遺忘的千百種打算重新拾起,“我們還可以像候鳥一樣,在天地間走走停停,喜歡哪裡就停下。”
薩菲羅斯抱臂斜依着木架,他唇角的弧度随着她的暢想而勾起:“還有嗎?”
“暫時想不起來了,”她再次卷好膠片,“我們會經過哪裡,見到怎樣的風景,隻有在路上才知道會知曉我們真正屬于何方。”
他們在遇到彼此之前,都完全沒有想過人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
“你有想過自己不再是英雄嗎?”
薩菲羅斯短暫的露出稍有的迷惘的神色,略微垂下的纖長眼睫綴着陽光,在瞳孔中留下鴉羽般的暗影。
“或許,需要我從現在開始想象。”
“現在想也不晚。”
她擡頭望向薩菲羅斯,籠在光裡的人像是遙遠的神明,此時好像處于故事的末篇,但一切還未結束。
“等時間多起來後,我們可以一起慢慢找。”
她試圖用美好的未來作為錨點,将他們兩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穩固在随時翻天覆地的現狀中。
她想和薩菲羅一起尋找,尋找能夠接納他們的新世界。
涼風倏地灌入,白紗窗揚起蹭過她的手背,她回神看向窗外,不知何時聚集的層雲霎時間遮蓋天空。
薩菲羅斯同她看了半晌,直到不見太陽,他才将窗戶關嚴。
“你對于我們三個都是怪物,沒什麼想說的嗎?”
“朋友依舊是朋友,”薩菲羅斯俯身吻上她的眼角,“你依舊是你。”
她輕輕将頭貼近薩菲羅斯的胸膛:“這個回答一點都不及格。”
“怎麼樣才算及格?”
她想了想:“大概是,人類和怪物沒什麼不一樣。”
薩菲羅斯沒有認同也沒有反駁。
“傑内西斯很想成為英雄。”
薩菲羅斯給她講述了他們之間的的小切磋,傑内西斯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他,想要踏上英雄的位置,不論傑内西斯說什麼放肆又挑釁的話語,薩菲羅斯都不氣也不惱,三人之間力量差距懸殊太大,盡管傑内西斯和安吉爾一同上陣,都無法令薩菲羅斯的節奏錯亂分毫。
因為是朋友,所以薩菲羅斯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力量,勉強的平局中刀鋒朝向不會傷到對面絲毫,恰到好處的揮刀和讓步可以更好的維持他與他們之間的友誼。
可現在,薩菲羅斯的刀鋒不偏不倚的沖準了曾經的朋友,即使是複制體,斬殺的那一瞬間也會有恍然與芥蒂存留。
“變成如今這樣,傑内西斯很難再維持自身的那份信念。”薩菲羅斯說,“憤怒也好,自怨自艾也罷,不再是人類後,成為怪物的他選擇了逃避。”
傑内西斯很在意自己是否配得上那個榮光,他的驕傲令他走到如今,也正是這份驕傲令他無法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實。
“或許他也在找自己的歸處。”
薩菲羅斯惋惜般輕歎口氣:“可你沒有選擇離開。”
她無法勸解什麼:“在相同環境之下,不同個性的人必不可能做到同一緻的選擇。”
半晌,薩菲羅斯望着她:“或許隻有你才會這麼選擇。”
薩菲羅斯似乎在說——
隻有你不會選擇抛下他。
你生命是屬于我的,我同樣也是屬于你的,我們是家人,是密不可分的夥伴,更是訴之無言的愛人。
她隻能用自己的雙臂環過薩菲羅斯的胸膛,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薩菲羅斯是人類社會的楷模強者的象征,更是神羅奉為神明的英雄,從小到大加諸在他身上的光環實在太多了,完美是人為裝潢出來的,神羅隻在乎薩菲羅斯的絕對價值,他人也隻崇尚他完美的軀體和強勁實力。
沒人在乎漂亮外殼裡面的孩子到底想要什麼,有沒有普通人所擁有的感情。
可她在乎,她在乎薩菲羅斯會因為什麼而不高興,她在乎薩菲羅斯心底裡想要什麼,她在乎薩菲羅斯有沒有得到真正的關心和愛。
她隻是單純的喜歡着他,即使自己的愛會變得微不足道,成為時空中渺茫一縷餘音,也會盡全力傳達着。
“你在我這裡,永遠是第一位。”她說,“我一直都在愛着你。”
薩菲羅斯放低肩膀垂下頭顱,輕輕依靠在她肩頭,胸腔裡被滿足舒适的溫熱填充,同樣的感情會通過細胞的共鳴被她具象的感知到。
“你要你還在我身邊,”薩菲羅斯喟歎着,“其他什麼都無所謂了。”
“愛”這個字眼,向來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它是一場虛幻的夢境,離你近些會讓你感到誠惶誠恐,離你遠些就又會瘋狂渴望得到它。
心會因此而波動,世界會以另一種的方式呈現在眼裡。
等她細細回想,原來,愛真的可以穿越漫長的歲月,将空間與時間無視,準确的傳達到某個人心中。
她也将頭緊貼着薩菲羅斯,在心中祈禱這樣短暫的幸福長久一些吧。
終有一天,薩菲羅斯會意識到這片天地間容不下自己,曾經自己探尋與渴望的東西會在得知自身構成的那個瞬間,由他親手碾碎丢棄,隻留下火與血在回憶中消散。
未來藏在層層火光之中,她不會逃避那一天的到來,更不會阻止薩菲羅斯踏上屬于他的道路。
假使現在是一個美夢,最終會在漆黑冰冷的夜晚醒來,她也會将夢境維持到最後一刻。
她希望,薩菲羅斯會一直記得她的愛,哪怕隻記住一點。
薩菲羅斯的想法可以說是純粹,純粹的認為這個世界應該如此,純粹的認為自身的獨特與強大與生俱來,理應站在他完全不感興趣的高位上成為标杆。
但也是這樣一無所求的純粹,比起外部的攻擊,更加容易從内部破壞。
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需要找到傑内西斯,再盯着安吉爾的狀态。
她必須将傷害化解到最低。
噼裡啪啦的聲響從窗外響起,豆大的雨珠瞬間模糊了外界。
她回神:“下雨了。”
“已經是冬天了,”薩菲羅斯起身對着她伸出手,“這估計是最後一場雨。”
“等雪過了,就是春天,”她借着薩菲羅斯的手臂站立起來,“春天很适合‘重生’。”
“決定好了嗎?”
“嗯,等到春天,我們就踏上旅程吧。”
薩菲羅斯微微俯身,親昵的蹭着她的額頭,纏綿的低語應和着窗外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