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贈禮。
是什麼呢?
裡房内漆黑一片,她将這個小隔間改造成暗房,用來沖洗膠片。
光線作用到底片的鹵化銀上,會牢牢烙印下肉眼看不到的潛影,浸泡在顯影液的第一張底片顯露出薩菲羅斯黑白颠倒的身影,過曝的邊緣恰到好處替代了光線。
“我不相信女神的存在,對女神的贈禮也沒有什麼興趣。”
在她發問的時候,薩菲羅斯如此回答,是不經過思考已認定許久的想法。
顯影,停影,定影。
水洗,晾幹,擴印。
先是有了光,我們得以“看見”周圍的世界。
因為了有光,我們才得見這個世界大部分的“真實”。
光穿過瞳孔,經過一系列的複雜傳導,信号由視神經傳遞到大腦皮城的視覺中樞,這才是完整的成像底片。
而相機則是人的另一雙眼睛,它比記憶更加牢固真實,不會被偶爾短片的前額葉遺棄,也不會在海馬體中逐漸淡化。
如果保管合理,相紙上的彩色照片會一直真實、鮮明、清晰下去。
假使其中的主角在現實死去了,也會一直留存下去。
像是漫天遍野的電子廣告,貼在牆上的裝裱嚴密的噴繪以及數不清的動态視頻。
薩菲羅斯的身影攏在人造的神聖光芒中,即使沒有她這一卷小小膠卷,英雄也不會被人群遺忘。
除了不能被公之于衆的死亡和無法允許的叛逃。
在世人的眼中,英雄向來具有強大過人的本領和絕對領導的意志力,他的立場用永遠是堅定的站在光芒所向的高點,雷打不動是人類的保護神。
接連叛逃的1st的映襯下,薩菲羅斯選擇依舊留在神羅,估計沒人想過英雄會有叛逃的一天。
可構成英雄的固有的樓閣一旦坍塌消失,其代價無可估量,以及微妙的刻闆印象,會加重“真實”降臨的破壞程度。
這意味着,神羅絕不會讓英雄隕落。
盡管高層未曾表明真實的态度,但在特種兵部門亂成一團糟的情形下,他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造成目前的局勢,歸根結底是因為什麼呢?
神羅所有人都是兇手,因為心知肚明所以不敢放肆糾察,對外界隻是一昧的含糊其辭,退求其次。
第二個底片浸泡的時間到了。
不出所料,和第一張一樣,過曝的畫面有些朦胧,邊緣些微的重影像是夢境中永遠無法看清的世界殘影。
紮克斯托舉起貓貓,青澀爽朗的笑容倒是銳利清晰。
“女神的贈禮?之前我認為是安吉爾老一套的說辭,成為神羅戰士滿身榮光。”
“可現在,我認為這個贈禮是愛麗絲!”
第三個底片倒是模糊的多,安吉爾的身影掩映在五台蔥茏的樹林中,正側着首,沉思的目光并未落到實處。
那個時候,是安吉爾叛變的前一刻。
他仍然是紮克斯的可靠的師傅,也是神羅信賴的下屬。
她回想起安吉爾第一次拜訪自己的時候。
“女神的贈禮?”
安吉爾将笨蘋果帶到,回答了自己時常挂在嘴邊的經典台詞。
“是我的夢想、現在擁有的榮耀與榮譽。”
黑白颠倒的影相因為走神而變得發灰位移,迅速撈出來但已經無濟于事。
她的心情随着影片的報廢而急劇惡化,之前那些已經消失的世界,曾經的自己于此時此刻也會有一樣的心情嗎?
她自嘲的笑笑,說不定那些個自己都活不到這個時候。
女神的贈禮,真的存在嗎?
存在的話,又是以什麼形式落在掌心呢?
鈴聲突兀響起,很有禮貌且規律的三下,估計又是來勸說薩菲羅斯回歸工作的人員,她安靜等待了一會,瞧響聲沒有停下的意思才起身離開了暗房。
同一時間,薩菲羅斯已經到了玄關打開了門,她看到薩菲羅斯的平靜的臉色再看到來者時瞬間冷了起來,尖而細的碧色豎瞳中不耐幾乎要湧出來,如此俯視會讓他人倍感壓迫,面前的人像是侵占野獸領地的草食性動物,隻要膽敢向前邁進一步,便會被毫不留情的抹脖丢屍神羅大廳。
沒有将人迎進來的意思,薩菲羅斯寸步不讓。
拉紮德帶着一沓文件,指尖有些發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很想吞咽口水,但直覺告訴他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我說過,”薩菲羅斯捏準了眼前人崩潰的臨界點,刻意壓低的嗓音藏着掩飾不住宛若刀鋒般鋒利的敵意,“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拉紮德忍住想要逃跑的沖動,緩慢的後退一步,“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适時的打斷幾乎要浸出殺意的氛圍:“是給我的嗎?”
拉紮德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見到她:“……是的。”
她動作輕柔的拍了拍薩菲羅斯的手臂:“我來吧。”
薩菲羅斯垂下眼皮,纖長的眼睫覆蓋住尖銳的碧色豎瞳,比隆冬更加寒涼的氣息在轉頭的那一瞬間稍稍散去些許。
他看向她,語氣稍有緩和:“不必多說。”
薩菲羅斯便轉身不再停留在玄關,轉而抱臂斜依在客廳,将目光明晃的落在他們所在之處。
似乎隻要拉紮德的言辭和動作稍不如他願,他就會在第一時間将人用正宗串出門。
看似退讓,實則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她無奈,伸手接過來文件:“還是前幾天一樣的心理問卷?”
拉紮德并不了解這位新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并不如紮克斯那般活潑好動,也不似其他1st那般穩重可靠,沒人知道她來神羅是為了什麼,直到薩菲羅斯與其形影不離。
至少,在拉紮德眼裡她算是唯一可以好好溝通的人。
“多謝,”烏黑的眼圈令年輕的特種兵主管疲老十歲,“你明白的,這件事情不解決,上面不會安心。”
她并未予以回應,雖然很想将手中的玩意丢到碎紙機裡,但看在拉紮德格外悲慘的面容決定暫時少給他添點堵。
“還有,”拉紮德深吸口氣,“根據塔克斯的調查,傑内西斯和安吉爾很有可能控制住了巴諾拉村,也就是他的故鄉,紮克斯會和曾一起前往探查,難度不好判定。”
她明知故問:“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現在能扛起重擔的隻有你和薩菲羅斯了,紮克斯……目前還是太勉強。”
“紮克斯自願去的?”
“并不是,原本是指派薩菲羅斯去的。”
“好的。”
一點點不動聲色的“同理心”要挾。
在五台并不友好的會面令本來就如履薄冰的友誼徹底崩盤,薩菲羅斯不想再次面對情有可原,要說能用情誼撼動誤入歧途的舊友,也就隻剩下紮克斯這個一線生機了。
拉紮德離開後,她依舊停留在玄關,想了想還是打開了那份文件。
粗略浏覽一遍,這次的問卷多出來一個标紅的條例,還沒等她仔細看這是個什麼,從後背貼過來一個微涼的懷抱。
柔順的銀發從肩頭淌下,沉重的頭顱抵在自己的發頂。休息時間的薩菲羅斯從來不會佩戴戰鬥服,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而易舉的将那份文件易主。
薩菲羅斯發出不明意味的笑聲:“他們倒是敢想。”
薩菲羅斯的指尖攆在黑白分明的字迹上,她瞧不到薩菲羅斯此時的神情,但那力道使得平滑的紙張龜裂彎折。
[新1st身體情況不穩定,針對這個問題已有有效解決方案,具體詳情請咨詢寶條博士。]
[經由高層判斷,符合治療條件,期待薩菲羅斯大人您的回應。]
“……這是拿我當餌食呢。”
這個條例的暗語就是:隻要薩菲羅斯繼續忠于神羅,那麼他們便會讓自己的總是歇菜的身體徹底後顧無憂。
她沒鬧明白神羅為什麼搞這一出,也有可能不是神羅想這麼做,而是寶條想要接觸她。
差點遺忘了這個總是藏在他們身後的人影。
猝然亮起的火焰喚回她的思緒,炙熱的感覺隻在臉頰存留一瞬,那份文件在薩菲羅斯手中燃燒到連渣滓都不剩。
薩菲羅斯:“我們的日程要提前了。”
離開神羅的日程。
她轉身面對着他,迎上那雙沉寂的碧色豎瞳:“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