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件,無論今後身在何方,任職何處,你都要記住。”
崔敏話鋒一轉,面上變得嚴肅,凝視着他的雙眼。
“萬事以慎為先。”
柳宗元當然知道崔敏在說什麼,眼瞳輕微顫抖。六年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永遠無法從他的生命中抹除。朝中有不少攻讦之語,更甚者将他們稱作奸佞小人。王待诏悲憤,劉夢得不甘。往日交好的朋友,對他說得最多的也是今後要小心慎重,還有其他一些規勸的話。沒有刻意避開他,已是很有情誼。
崔敏這樣說,自然還是出于作為長輩的誠心愛惜,以及宦遊多年的看法。于情分上,他深感其恩,行了一禮。但他心裡對過往還是放不下,沒有回答崔敏。或宦或隐的疑惑,其實在此時已見分曉。
崔敏伸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又歎道:“既是你我二人相談,我不妨再多說兩句吧。現今湖南連帥,我看着不是好相與的,你還需留意。”
“南地又卑濕,這幾年你病過好幾回,身上瘦了,可要好好保重,莫和我似的……”崔敏苦笑着,撫了撫入秋所穿的厚衣。
他也有幾分感傷:“是。”
因為崔敏身體的動作,貓兒的兩個爪子忽然攀到主人的臂上。
“哦,抱在手裡,卻差點忘了說,真是老糊塗了!”
崔敏在愛貓面前總會把笑挂在嘴邊,撫摸着貓兒的頭,眼神裡滿是愛憐。
“我想最後托付你一件事。我年老寂寞,兩年前在永州尋了這隻貓。若我真将離去,路上提攜不便,還不知将它置于何處,縱千般不舍,也想事先找個可靠之人托付。”他說着話,聲音禁不住變得微顫,“以往視田家農舍,我看得出,你是心慈之人。”
崔敏又向他一笑。
“這隻貓兒便贈與柳君吧,它小名叫團圓。我最讨厭老鼠,别看團圓樣子憨癡可愛,捕鼠卻厲害得很!你置了新居,也讓它給你添些趣兒,少些憂愁。若冬日讀書乏了,也像我把它抱到懷裡暖暖,作個伴。”
崔敏将懷中的貓兒抱給柳宗元,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團圓離開舊主,還有些不情不願地叫着,待崔敏好聲好氣地哄了哄,才安定下來。
“多謝使君,我定會照顧好它。”
二人又借着湖光山色,共飲共談許久,茶水将盡時也近日暮了。崔家的家仆為主人披上一件披風,準備駕車。崔敏與他道别,最後摸了摸貓兒,離去時很不舍。
夕陽照落在歸途,他望着路上的影子,有些蕭索。秋風吹落了南池邊的楓葉,又令他想到,自己曾悼春宴不可再,今與使君南池一會,也有相似的感觸。
就在相會的數日後,元和五年九月十五日,崔敏病逝于任上,享年六十八。
這對原本猜測刺史會移官的下屬而言十分突然。柳宗元揣摩着那日崔敏與他說的話,才感受到一個老者對自己生命的預感,祭拜時禁不住流下淚水。這種感受,也将繼續萦繞在他往後十年的生命中。
盧夫人和其子崔贻哲、崔贻儉遵照崔敏的遺願,托他撰寫一篇墓志。
永州州民感使君遺愛,無不哀戚,難抑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