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武陵曾與他道:“此文唯子厚作得。”
他從前也記叙過永州的風物,可也未如那日一般感觸過……于是,便以此為“始”。
這是一些隻能由他寫下的文章。
如此數年,他這樣一個僇人,醉時和朋友當酒客,醒時與山水做文人,在此間留下最深遠的哀愁。
他隻能這樣慢慢地走回去,走在林間的小徑。他會在山口西北的一條路上路過钴鉧潭,潭邊又有一座小山丘。這裡被他發現時,已經見棄多年,貨而不售。
他心生愛憐,将此處買下,成為這片天地的新主人。他改造了草木與庭屋,讓水流成瀑,到了月圓的夜晚,這裡的風光總是潇水邊上最好的。隻要人站在高高的台上,就能看見飛瀑搖碎一溪風月,聽到陣陣流響。
一切的景色,都像要對人說——這裡是很适合老死的。
他行至白石邊,被日光投下一道影子。青色衣衫是他來到此地後時常着的,可從未與此時的景色如此相諧過。或許由潭西小丘吹來的竹風,也是這樣的色彩。
頭頂是一片珠玉的碎響,水淌到灰白的岩石上又化作涓流,流過枝蔓和野花,滴成潭上的另一片珠玉。虹影之下,是一如青天的潭水,層層柔波清淩淩地覆上他的目前。再往後,便是染溪了。
柳宗元有些疲倦,想在石岸邊小憩。
钴鉧潭水的顔色很獨特,既不像染溪那樣青翠,也不像湘水那樣深沉,而是有些類似于松針的冷色。
他這時的心境,讓他很想觸碰它。
日光輕拂過的水面很是和暖,而漣漪下的世界卻又是如此冷清。缥色覆上他修長的手指,無端搖擺着脆弱的絲縷,如何都無法斷絕,無法割舍,總是極溫柔的。伴着他的還有幾尾魚,但它們或是受此驚動,恍然之間已如雲影往遠方離去,再未歸來了。
他的眼眸也像潭水那麼深,讓人無法知曉他的心緒。
最具智性之物,莫過于水。钴鉧潭還是那樣寵辱不驚,往者和來客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像在拂拭一面天下至明之鑒,以慰此天下至愚之心。
他撫着潭水的手,也變得有些遲疑,指節漸漸像老梅枝那蜷曲,最後離開那裡。
一陣“滴瀝”聲後,隻有漣漪曾經知曉他的留駐,又很快歸于幽寂。他衣上的袖口被沾上了冷青色,像一道未幹的淚痕。
竹風無意間又為他捎來一位來客。蕭蕭飒飒的聲音讓他警覺,這會不會是南地山野的蟲蛇鳥獸?
“哦……是柳司馬。”
老翁笑着與他寒暄。
沾着新泥的鋤頭被扛在肩上,竹筐裡盡是芥菜,青田氣息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