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相商,備了些餞别酒。永州多谪吏,其中不乏與他命運相似的同僚和士人。他不算太醉,快到驿館時,面對這些熟悉的面孔,隻能不舍地請他們至此留步。
這成了柳宗元在永州城飲的最後一回酒。
湘江在早春十分清澈,映照青色的山丘高高低低地延伸着,像是在為他送行。他行至衡陽時,隻見一座山嶽尤其巍峨,那裡便是衡山所在了。因雁行之迹,衡山在北人看來總是極特殊的。
春的訊息,也如春花變得逐漸濃郁。
他寄了一封信回零陵,與宗直寫道:
“故國名園久别離,今朝楚樹發南枝。晴天歸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時。”
好風一直吹到了汨羅。野花的清香減淡了江風的澀味,像一隻柔和的手,拂開馬車的簾。因谪居多年,他久未涉足他地,如今不由心旌搖曳……他甚至覺得,從前的湘江似乎也沒有此時的江水更加闊遠。
浩渺的煙波,讓他憶起那段令人心神激蕩的歲月。
此番奉诏諸官,也有他從前的友人們。他前些日子寄給他們的書信,不知是否已在途中,或是早已送達?
越往北走,天卻是陰的多。淅淅瀝瀝的小雨有時候礙了行程,誰也不知這抹雲什麼時候才散。他們隻好在偶爾放晴時趕得快些,又要仔細着路上的水窪。驿館成了聽夜雨的好地方,隔了一夜,窗外的梅花便更醉幾分。
“郎君,今日來歇腳的真不少呢。”老仆向後笑道。
“許是同來避雨的。”柳宗元掀了簾子望着,“冬叔,家裡的馬車就着他們放吧,莫礙了路。”
一行人又像往常尋了居處,用了些食。孩子們年幼,還在路上就有了倦意,很快便回房裡睡着了,隻餘下幾個大人還在收拾。
“前些日子趕的路,這兩日又耗去些。”
“趕得再快也不如表兄思歸心切。”
雖說是玩笑話,家裡人都看得出他近日欣喜,盧遵也不禁展露笑顔。
“隻是不知十郎近來如何,零陵每年這時候也難得晴日,不好養病。”
門外,翻卷的墨雲聚在了天邊,大概夜裡便又要下一陣子。老仆正準備牽馬到馬廄系了繩,好讓它用些糧草,再避個雨。
而他忽聽得身後有人喚道:“冬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