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宮中又有命傳來。因經曆過途中再貶,劉禹錫起初以為,是自己還未上路就又受罪責。
新制書确是要他改任,去的是他初次被貶的連州。連州遠越三湘,可和播州相比,算是戶數繁多、物産豐盈。那是他原先要去的地方,而他如今的心境,已經和那時不同了……
劉禹錫看制書所言,是陛下憐他家中老母,才格外開恩。
而後也有人告訴他,此事可成,還多虧裴度在禦前進言,真如相救于水火之中。他已經收拾了行李,打算往裴府道謝過,再動身上路。
“裴中丞。”
“夢得,你也來了。”
劉禹錫施了一禮:“今日得改授連州,還要多謝中丞相助。”
“不必不必……你們怎麼都這樣謝我。”
他正思索,卻聽裴度解釋:
“子厚先你一程,方才來過府上。若說答謝,夢得應當謝他才是。”
說起此事,裴度不免又輕歎。
“他本來寫了奏章,請求換柳州給你,他願去播州。”
“這……如何使得!”
“他與我說,你家中有母年高,播州在西南絕域,如何能偕行?若是母子異方,便為永訣。他念摯友之情,不忍見你如此。”
“我卻全然不知……”劉禹錫的聲音有些顫抖,“多謝中丞相告。”
他想過自己去播州應該怎麼捱下去,但他無法料想自己的母親和兒女會面臨什麼,更不必說,有人曾經決意替他去那裡。除了柳宗元,他也想不到還有誰能為他如此。
想到柳宗元那日的面容,他更是恻然。
離開裴府後,劉禹錫信馬由缰。老馬一颠又一颠地載着他回去,載他往南行。這樣的道路,他很快又要見不到了。身下的馬也透着鼻息,他恍惚間攥了馬繩,決意向東。
他來時就看見大門前隻有一名仆從。那仆從也認得他,慚愧招待不周,走來替他牽馬安置,與他說,家裡人手不夠,還在忙着收拾。他沒有在意,笑着說了幾句體己話,便往裡走去。
他第一回來這裡,還是二十出頭的時候。
清幽的花香彌漫了整個院子,哪怕是走在廊下,也能嗅到絲絲縷縷。屋梁房柱都像含着木香,雕镂也十分雅緻。
韓泰說得很是中肯,這裡從外到内都是詩書世家的樣子。
那時柳侍禦的身子欠佳,與他說話已經有些吃力了,但他還是在柳侍禦的眉宇間,看到一種少有的剛毅。他便想起邀他過來的友人,看着和侍禦的輪廓有幾分相似,又流露着些許柔和。
除了本族親友,聽說幾位外家的親戚也過來拜訪道賀,在宅院暫住幾日,他得以相交。他是喜愛交遊的人,一時間覺得熱鬧至極。有位盧家郎君比他們小幾歲,但又長十郎幾年,與他們年歲最相仿,當時在讀書習文,待人行止有度,就像如今立在他身前這樣。
“劉先生?”盧遵訝然,“方才未通報過來……是我失禮了。”
石徑上排布着遠行所需的東西,家仆在搬運和清點,話聲嘈雜,忙得不可開交。
劉禹錫聞聲收起思緒,微微搖頭,笑道:“無妨,我隻留片刻。”
“表兄還在堂中收拾。”
盧遵與他随行,同他繼續往後走。
他一路聞香行來,終于靠近了院中芳香的來源,他一直記得這裡有一樹皎潔如雪的梨花,無風自笑。淡白的花瓣輕盈落在枝間,朦胧地映出一個人。
“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