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面之人起身,柳宗元也随他步至房門外。
劉禹錫笑道:“子厚,不用送了。”
夕日靜靜地照在殘花。他走在樹下,在庭院裡曳了一道長長的影,時不時回首翹望,然後逐漸隐入斑駁的花葉中。天外雲霞如火,誰也不會知道明日又是什麼樣子。
“哎,劉郎君呢?”老仆捧着奉客的食飲茫然道。
柳宗元聞聲,回身道:“他回家了,我們夜裡也收拾好吧,明日盡早同他出城。”
次日,長安的天空依然放晴。早晨劉家遣來一名使者,告知家主的去處。
柳家宅院的大門再次被柳宗元鎖上,花樹也從此寂寂閉于門中了。坊内的鄰人見如此情狀,也過來道别相送,其中不乏先君柳鎮的故友。他們一聲聲喚着他,就像他幼年還居住在這裡的時候。
馬車一直駛向新昌裡北,再往東就是延興門。
越近城郊,草木的氣味便愈發濃厚。柳宗元走出馬車時感到有些驚異,大道邊竟有許多人。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天上,令他覺着此情此景十分眩目。
孩子們好奇地向簾外張望,年幼的聽見說話聲有些怕生,隻偷偷看了幾眼。
家仆引他走到家主處。劉禹錫被幾個人圍着,在贈言中飲下他們的餞行酒。走近看來,一行人中有青年人,也有中年人,還有未褪官服的,像是下朝後便來相送。
“子厚。”
有人正舉着酒杯,轉頭見他來,又喚了他一聲。
柳宗元見是他們曾經在京兆府的同僚,也笑着接過那人走來遞上的酒:“多謝。”
劉禹錫向他颔首,對衆人道:“我與子厚同行,今日幸得諸位相送,歸來時必當再會。”
他向地上倒了一杯酒。
“此杯餞于今日之地。”
衆人面面相觑,又紛紛對他們說起惜别的話來,在這三月天裡顯得有幾分感傷。
“柳先生——”
一個士子裝束的青年人乘馬到此,匆匆下來走到幾人前。
“李君。”柳宗元訝然。
雖并不相識,李郎向面前長輩、同輩都行過禮,才從懷中拿出箋子:“先生上回為我指點,我已将此文重撰。今知先生要去柳州赴任,我又匆忙寫了一篇序,望先生一路平安。”
柳宗元微笑道:“多謝李君,我定會愛惜。”
一行人将他們送至馬車上。車夫揚起鞭來,驚動了塵土。
美好的仲春時節,他們離開了都城。
貶官赴任途中艱辛甚多,當他們第二回走上這條道路,這種感受也并不比初次更淺。
白日裡驿館人來人往的喧鬧,入了夜才能平靜幾分。月光柔和地灑落在窗棂上,微風吹得枝葉婆娑作響。
青娘回到房中取物,見桌上還燃着燈,在牆上幽幽映出他的輪廓來。他正裝着書信,手邊還有幾張箋子。
“夫君還未歇麼?”
“我方才往零陵寫了信,和十郎說我們會去柳州。若他痊愈了,回京城不用尋我,往叔父家便好。”
柳宗元行了一天路,看起來有些倦意。
她走去想替他尋件衣衫:“夫君這月可是收到信了?”
“沒有……也沒人捎來,所以我不知他。”
“我也給馬先生寫了信。”他在燈中微笑道,“青娘,你也好久不見你姊姊了。路過零陵的時候,我們兩家也小聚一回吧,再往後,又要分别了。”
青娘有些意外,抱着衣衫竟一時沒有走來。聽着他的話語,她心裡也有幾分傷感,低頭輕輕答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