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州人所說的那樣靈驗,祈雨近三日後,柳州的天空開始像落淚一樣地下起了雨,連帶着這幾日都陰雲密布。
柳宗元去官衙都攜着傘随身,也是他夏時在零陵的習慣。
屋舍在陰天裡灰蒙蒙的,襯得州中官吏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一連好幾日,堂中都有些沉重。方才官吏除了相繼彙報事務,也不多作言語,聽任刺史調遣。
他們聽聞刺史家那位兄弟的事,都有些惋惜。祈雨那日,他們還見過那個同行的年輕人,沒想到他前幾日已經下葬,事發突然,棺椁、喪禮備得都很匆忙。座上長官隐約的愁容,好像在這天色裡又蒙上了陰郁。
“這月各縣戶數查得如何?”
柳宗元放下方才已經商議過的文書。
張戶曹答道:“龍城戶數送到州中了,馬平、象縣還未查完,洛封、洛容的,因這些天下雨,或許文書還在路上。”
柳宗元颔首:“不急,雨天也讓使者們路上小心。”
他來柳州前就聽盧遵說過,此地流民離散、室空田荒不在少數,賦稅也成問題。待初至柳州,他就先問此事,看何縣情形最嚴重,讓各縣這月裡想辦法重新清點戶、田,月末報至州中,以供将來決策。
不曾想祈雨後這幾日雨勢未歇,若是再不和緩,恐怕又會生出新的隐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見柳江泛漲,水色混濁。州人多居山間窪地,久旱又遇大雨,州中也需防備災禍……堤防、倉廪可還安好?”
提到此事,張戶曹有些許無奈:“州中每年都修繕堤防,但天意不定,不知哪日大水沖堤,也隻擋得小災。倉廪原由馮倉曹看管,他兩年前被調走,任上阙員,暫時分不開人手,職務就暫由我們協理了。今年春初回暖,陰雨天多,倉裡有些許發黴,好在不算太多。”
“好,恐怕這幾日還需派人再去巡視堤防,看有無阙漏,盡早鞏固。倉廪之事,我過後再想些法子,與你們商量。”
“是。”
“這兩日文書便交與勾檢吧。”
柳宗元看着堆疊的紙張,因為幾日的濕氣,紙張摸起來變得柔軟,字間墨迹有些洇開,不便辨認,或是他猜想自己年歲漸長,目力不及。
他擡頭看見面前的官吏都望向他,堂外的天光照得他們的雙頰有些蒼白。
“外頭天色昏暗,又快要下雨了,諸位路上保重。”
“謝使君。”
一旁的小吏上前收拾和整理案上的紙筆。衆人紛紛散去,柳宗元向小吏最後囑托了幾句,也與他道别了。
連日陣雨松軟了路上的泥土,灌滿一個個渾濁的小水窪。地勢低處,幾乎成了一池的水,被風吹落的樹葉一同漂在水邊。
柳宗元沒有回家,而是順着路一直走去,也不知這條路、這片地、這座城,将來在下雨時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