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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絕弦(劉禹錫、劉孟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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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孟郎早知嶺南炎熱,可不親自走一遭還不信,這近海的連州才到五月,竟就抵得上六、七月時的朗州了。他們家自三月從長安出發,花了兩個多月才走到連州的山邊,又越了層層山巒才到府上,聽熟路的車夫說這還算快的。

孟郎的父親有個幾十年的好友,他們兄妹幾個都稱那家主人為柳叔父。柳叔父更像一個清癯的文士,他父親曾傷感地和他們說,叔父都是這十年在永州病瘦的。柳家本和他們一同走的,但柳家到衡陽要改走水路下柳州,兩家人就不得不在湘江分别了。父親一直送他們到船上,回來時手裡攥着那章草寫就的詩箋,淚水早沾滿了衣襟。

他父親正是新任的連州刺史劉禹錫,謝上表已經被呈上去了。

在孟郎還未出世時,劉禹錫就被貶過連州一回,隻不過赴任途中又被改貶到朗州。

他途徑洛陽遇了故人,臨走前作下一詩:“谪在三湘最遠州,邊鴻不到水南流。如今暫寄樽前笑,明日辭君步步愁。”他很清楚被貶是什麼處境,所以那時聽說同樣境遇下的柳宗元還願意将柳州換給他,心裡都是慚愧。

孟郎家還有一位祖母盧老夫人,她已有八十多歲的高齡。弟弟侖郎小他兩年,妹妹才四歲,他母親薛氏在朗州誕下妹妹後,不久就因病離開人世,一家人都很想念她。

劉禹錫未再續弦,做了幾年鳏夫,平日裡都是他和乳母照料老人和孩子的生活起居。老祖母和幼妹是家裡人一路上時時刻刻關照的對象,幸而她們一直到連州府上都沒有大礙,卻是侖郎在一月後又病倒了。

好在劉禹錫閑時還研習醫藥,孩子們的小病小傷都算不上大問題。侖郎病恹恹的,臉燒得紅了一片,劉禹錫正給他喂藥。老祖母攥着孩子的手就想起些什麼,與他們喃喃着,他們父親也是幼時多病,三天兩頭就得尋郎中。

母親總是最記得孩子生過什麼病,人年老又最容易念舊,祖母說的一些病,連劉禹錫自己都已經忘了。他接上祖母話頭後又說,待年歲稍長,他就想着還不如自己學些郎中的本事,讓父母少為此操勞奔波,學成之後不僅能醫好自己,還能幫别人治些病。

孟郎在心中算着,這樣一來,父親研習醫藥就至少有三十年了。他平日見到父親尋了什麼新方子,治好了誰,都是喜笑顔開的。

但越是懂得醫藥的人,有時的絕望比他們這樣什麼都不懂的人更加深刻。母親病危的時候,也是劉禹錫和當地的郎中一同治療她的,他們和祖母都覺得總有一線希望。但他似乎在那時就已經能察知到不久的将來,在母親病逝後一直很愧疚,是他将親人帶到朗州。

從那時起,他父親就關注起南地的疑難症候,與當地郎中相商,将草藥方子整理成集,以期能幫助更多人。

聽說遠在柳州的柳叔父過得也不容易,寄來的書信很讓人擔憂。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嶺樹重遮千裡目,江流曲似九回腸。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滞一鄉。”

這是他初到柳州所作的詩。

他堂弟柳宗直随他一同到雷塘祈雨,卻在夜中猝逝,次日家人才知曉。劉禹錫在長安就識得那年輕人,也很是痛心,給柳家寫了好些悼念和安慰的信。

柳宗元在柳州這幾年也生過不少病,光是重病就有三回。他病愈後将三張方子寄到連州來,劉禹錫見着“救死”二字就皺起了眉頭,旁人都不知他心裡有多焦急。劉禹錫是很難把生死看得很淡的,何況是對于他一生的好友。

有年一位浩初師父從柳州雲遊到連州,精通佛法、善屬詩文,說是由柳宗元引薦的。劉禹錫自幼與詩僧學詩,和柳宗元一樣向來與僧人走得近些。這回見到浩初師父,他先詢問的不是什麼佛理詩藝,而是柳使君近來身體如何,随後才在州中遊覽,将海陽湖的好風光都看遍。

南地有不少人得過柳宗元那樣的重病,寒瘧、痢疾更是難以計數。劉禹錫到了連州,還想幫更多人。如果他這半生收集好的方子能夠流傳開來,也許有人就能恰好因此獲救了。

連州的一些醫館最先接觸這些方子,用新方子治好過許多人,還将方子傳到了嶺南多地,劉禹錫因此在連州百姓中有了不小的聲望。他比從前任司馬時能做更多,在政務農事上也未落下,又在州中興辦學堂。連州的一位進士就是在這時及第的,恰好也與他們家同姓。

盡管是貶谪之身,劉禹錫在刺史任上十分勤勉,無愧于心。一切好像都在朝着好的一面繼續走着,直到元和十四年末,他們家必須要離開這裡了。

他們的祖母盧老夫人入秋後一直生着病,喝了多少副藥都沒好轉。劉禹錫很絕望,他集了那麼多方子,卻也像七年前一樣找不到真正對症的那方。而祖母好像對這件事很淡然,讓他早日備好棺木。她覺得自己已經在人世體會過足夠多的美好了,隻不過臨終前還是想與他們念起江南的好來,她如今都還記得兒子幼時在溪邊垂釣沾到的那些泥。

這些年他們兄妹幾個也是祖母看大的,祖母最後撫摸着他們的臉龐,在孟冬的一個夜裡離開了,從此他們再也不能見到她月牙似的笑眼。侖郎還是眷戀着她手心的溫暖,将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就像她照顧生病的他一樣。

劉禹錫一人負責祖母的喪事,準備扶靈回洛陽。

柳宗元那月寄了三回信來,一是悼念老夫人,二是安慰劉禹錫,字字句句都真摯懇切。

他們那時也和父親在靈堂,父親看着使者送來的書信,良久才斷斷續續地回話。

“柳使君……當年不忍見我去播州,不願見我們母子天人永隔,想把柳州換給我……可我到了連州,還是沒有照顧好老夫人……我有愧于我娘,也有愧于他。”

他們送葬要一路北上,越往北走,似乎就越陰冷起來。據說湖南就剛挨過一陣子冷,小雪都飄到了鄰近的桂州。他們隻能在一些山間看見些冰,應是已在化雪了。

他們又到了衡陽,這裡有座回雁峰,已是許多中原人眼中的極南之地了。

因為在湘江近側,此地水路、陸路彙集,不少要走嶺南的人都在此歇腳。他們家也打算如此,再往上還要經過許多山路,才能到長沙。

湘江渡頭是他們與柳家分别的地方,初春的草木已有綠意,劉禹錫總還是眷戀地回望那裡。如果此刻柳宗元就在他身側,應當能給他許多慰藉。

劉禹錫正是抱着這種期待等來柳州使者的馬蹄。他在朗州谪居十年,入湖南後也有不少舊識送信問候他們家,但他知柳州來信時的喜色還是更多。

那使者遠遠看到老祖母的棺木,就勒馬試圖放慢它的蹄子來,随即下到地上。伴着馬的鼻息的還有他的腳步聲,他牽着繩慢慢走過來。孟郎和家仆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已來連州送過好幾回信了。

“與使君路上相逢,隻備了一些薄物祭奠老夫人,實在失禮。”

也不知是不是這天還冷,使者喘着氣,說得也很匆忙。

“不打緊,這些天也勞煩你了。”劉禹錫扶起他下拜的身子,“是柳使君又有信給我?”

使者忽閃着眼:“是。”

他低頭從懷中掏出了封裝好的信箋,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劉禹錫已經伸手去接了,可使者把它們拿在手上,遲遲未交與他,而是凝視着他的眼。

“前陣子柳州冷得很,天陰沉沉的,才放過幾日晴,地裡的莊稼都壞了不少。柳使君冬月初八在州中病故,家裡已經發喪了。他知劉使君重情,有一些後事想托付……這還有盧先生寫的訃書,先生讓我一并交與使君。”

當時所有人都如凝滞了一般,好像連呼吸的氣息都不在了。孟郎不敢相信地看着使者顫抖的雙唇。車中的乳母和弟、妹似乎也察覺到這暫時的凝滞,從午夢中驚醒,侖郎掀起簾子從車上下來才讓當時有了些别的聲音,乳母和妹妹就借着這空餘向外瞧着。

“病?”

劉禹錫良久才吐出這個“病”字來。

聽見父親如此說讓孟郎後背感到一陣寒意,柳叔父在之前那三封信裡對自己的身體隻字未提,還怕父親一人負責喪事會病倒,怎會……

還是家仆反應得比他更敏銳些,立馬在一旁扶起了他父親的臂膀。

“您慢些說,再說清楚些……”

使者張着口,卻是哽着聲,隻看着劉禹錫,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柳使君,在柳州病故。”

他說了這幾個字,才想起來還要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劉禹錫。

“何日病故?何日發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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