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否和自己開了一個玩笑呢?喬治不知道,他隻知道艾倫的症狀不僅沒有好轉,反倒變本加厲起來。
高燒讓艾倫意識迷離,呼吸急促,哪怕他睜開眼,來不及看喬治一眼就再次昏睡過去。他咽不下任何食物,那些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美食在此刻成為了負擔,喬治花了很大的力氣,也隻是讓艾倫喝下了一點水而已。
一個人為什麼能不斷散發着這樣可怕的熱量?一個人真的能一直承受長久的高溫嗎?伊卡洛斯的翅膀被太陽融化的時候,他瀕死前又感受到了什麼?
喬治死死地抱着艾倫,他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他聽到了烏鴉凄厲的慘叫聲,恍惚間,他看到床邊站了一道扭曲的黑影,一道血口在那空無一物的臉部裂開,露出了滲着鮮血的獰笑。
僥幸與幻想被打碎了,幹涸的土地和食腐的秃鹫再次出現在喬治眼前,在沖向醫院的時候,喬治隻覺得身邊跟随着無數道黑影,他們纏繞着、尖嘯着,滿懷惡意地拉住了馬蹄,以至于喬治從馬上摔了下來,驚起了路人一陣驚恐的尖叫。
有人在和喬治說話,有人在拉着喬治的手,他們是想阻攔自己嗎?他們為什麼要阻攔自己?不,不可以,艾倫還在等着他!
黑影被推開了,顧不得身體的疼痛,喬治再次飛奔起來。
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時間也好,空間也好,它們融化了,相通了,彙聚成一片散發着刺眼冷光的通道,而通道的盡頭,是埃斯頓醫院鏽迹斑斑的鐵門。
“感冒?高燒不退?哦,是的……高燒不退?!”醫生的嗓門忽然拔高了一個度,像是老舊的鋼琴發出了一道刺耳的雜音。他激動地站了起來,臉色一陣變換,咽着口水重新坐了回去。
喬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神色,醫生卻是變得審慎起來。
“尊敬的先生,您知道的,醫院裡有許多病人正等着我們去照顧。如果我們離開醫院,這些可憐的人要怎麼辦?這是對神聖職責的亵渎,上帝不會寬恕我們的。”醫生義正言辭的臉像是萬花筒一樣,在喬治面前旋轉起來,“很多人都感冒了,是的,高燒不退,這很正常,沒什麼好擔心的,很多人都這樣。感冒不發燒才是叫人擔心的事,哦,沒錯,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可以為您開點藥,吃了藥就會好的。”醫生的話語幹巴巴的,不斷重複着那些毫無營養的話。
喬治當然不同意,他伸出手,醫生的軀體卻在他面前被打散了,泡沫一樣消失無蹤。争吵聲,辯解聲,像是生鏽的機械發出咔滋咔滋的噪音,一陣尖銳的轟鳴閃過,喬治身邊忽然隻剩下了一臉難色的警衛們。
他們勸說着,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但也表述了一個無奈的事實,那就是醫院一個空床位都沒有了,醫生們早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又怎麼出診呢?
“為什麼不再等一天呢?或許您的朋友明天就康複了呢?”
“您看,這是特效藥,很多人吃了就好了,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有警衛忽然說:“如果我是您,我可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如果您真的希望勃朗特醫生出診,為什麼不先去教堂邊的墓地看看?它們會告訴您勃朗特醫生是多麼的讓人尊敬。”
當着喬治的面,警衛們互相吵了起來。
至于他們是不是污蔑,又或者說的是實話,喬治并不在乎,他隻在乎艾倫能否盡快好起來。
但年輕警衛的提醒,也讓喬治已經昏聩的頭腦終于恢複了一絲清明。
是的,埃斯頓醫院是不值得信任的,曾經是,現在也是。膽小如鼠的醫生靠什麼拯救他的艾倫?靠說那些冠冕堂皇的不負責任的話嗎?
他必須冷靜一些,他必須找到正确的路,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錯誤的人身上。
是的,他必須冷靜。錯誤的期待隻會帶來可怕的災難,他決不允許那些該死的經曆再次發生在艾倫身上!
那他該怎麼辦?有誰能來拯救艾倫?詹姆斯?羅伊?對了,羅伊!
喬治的眼睛被點亮了,他怎麼把羅伊給忘了?在不列颠,還有誰擁有比他還卓越的醫術呢?自己之所以不帶着艾倫前往牛津,不正是因為羅伊說會過來嗎?
喬治将争吵不休的警衛們扔在了身後,跨上馬往電報站的方向奔去。至于勃朗特醫生開的那些藥,孤零零地被扔在了原地。
見喬治離開,年長的警衛不悅地說:“嘿,臭小子,你這樣污蔑勃朗特醫生,是不想在這裡繼續幹了嗎?”
“我明明是為了勃朗特醫生,”那個年輕警衛說,“你看,這位難纏的紳士不正是被我的謊言趕走的嗎?如果我不這樣說,上帝知道勃朗特醫生會不會被強迫出診,我隻是為他減少了不必要的麻煩。”
年長的警衛滿臉不屑,哼了一聲轉身進入了醫院。
年輕的那個呢?他将那些藥品撿了起來,想了想,揣入了自己懷中。至于他是想将這些昂貴的東西據為己有,又或者是正直地為喬治保管,等着它們的主人來取回它們,都不是喬治關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