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的話被打斷了,男孩忽然捂着肚子說:“艾倫,我難受……”
“難受?怎麼回事?”艾倫擔心起來,“是哪裡難受?”
艾倫并不知道,一個長久未進食的孩子是不能一下子吃下過多幹硬的食物的。救濟院的黑面包卷和蔥頭,并不适合給一個脾胃虛弱的孩子吃。在這個時候,喬治更需要的是一碗醇厚的熱乎乎的的清雞湯,而不是一碗渾濁的冷水,但是在救濟院,這就是一切。
好在,艾倫的手是溫熱的,當他發現為喬治揉肚子能緩解對方的疼痛後,他便不厭其煩地重複起這個動作來,直到懷中的孩子陷入沉睡。
喬治依舊發着燒,但是他的呼吸平緩多了。這當然不止是艾倫照顧的功勞,從某一方面來說,是喬治本身的體質決定了這一切。如果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孤兒得到了和喬治一樣的對待,恐怕他早就在天堂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了吧。
艾倫依舊抱着喬治,比起讓他平躺在冰冷的地面,在他的懷中更适合這個生病的孩子。隻是……
艾倫看向關閉的鐵門,喬治需要更多的食物,也需要一個相對舒适的地方去養病,是的,相對舒适的地方。
被關禁閉的孩子可不允許踏出地下室一步,但艾倫很确定,再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待下去,懷中的喬治可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連他都因為徹骨的寒冷而瑟瑟發抖,又何況這個正在病中的孩子呢?那片可怕的黑暗,又何嘗不是死神垂下來的幕布呢?
臨近傍晚,艾倫為了領取食物而短暫離開了——感謝艾倫哀鳴的肚子,否則他很有可能錯過救濟院的飯點,廚房的師傅可不會好心地為他們預留一份飯菜。而等到他端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完整的稀粥回到地下室,他聽到了喬治隐忍的抽泣聲。
孤獨的,無助的,當雛鳥跌落枝頭,面對虎視眈眈的野貓的時候,發出的就是這樣絕望的哭泣吧。
而在艾倫重新将渾身無力的男孩抱入懷中時,對方的抽噎停止了,像是受到了驚吓。
“怎麼了,喬治?”
喬治隻能看到一點模糊的人影:“艾倫?”
“是我,”艾倫說,“是哪裡又難受了?”
“艾倫!艾倫!”喬治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艾倫的脖子,上帝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是艾倫!”
“是我,當然是我。”艾倫拍着對方的背,“是找不到我所以害怕了嗎?沒事的,你看,我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嗎?”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喬治語帶哽咽。
“怎麼會呢,我說過會照顧你的。”艾倫再次感受到了喬治的眼淚,這個把自己當做了唯一的浮木的孩子,用全身的力氣訴說着他的恐懼和熱切。
喬治這樣地依賴着艾倫,依賴這個隻見了兩次面的孩子。聰明的他很明白,沒了艾倫,或許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來照顧他了。
艾倫呢?當喬治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害怕他再一次消失後,沒有兄弟姐妹的他忽然被觸動了。這是艾倫第一次這麼被人需要。就好像他變得很重要,再不是什麼可以在臭水溝裡腐爛而無人在乎的存在了。
“吃飯吧,”艾倫輕聲說,“吃了飯,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它好難聞……”喬治抽着鼻子說,但是他依舊乖乖地把粥喝了下去。在喝慣了酸腐的渾濁的液體後,這樣的米粥也不是不能接受了。至于那些制作精美、味道美妙的食物,在喬治第一次因為餓肚子餓到嘔吐而不得不妥協的時候,它們就已經成為了美好的夢幻了。
夜晚終于降臨,中途,守門人提着油燈出現了一次,他在禁閉室外踹了鐵門一腳:“我就說為什麼鑰匙還在門上,讨人厭的東西,艾倫,你想待在這裡多久?你也想被關禁閉嗎?!”
“我很快就回去,先生。”艾倫及時出聲回複道,“我會很快的,先生。”
喬治惶恐地拉住了艾倫的手,但艾倫将他的手推開了,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我很快就回來,我保證。”
“我……我……”喬治多想說他不要啊,但是他咬緊了嘴唇,強迫自己松開了手。
艾倫擡步就走,但是他再一次被拉住了:“喬治?”
“你真的會回來嗎?”喬治的不安,隔着黑暗都能感受到。
“我發誓。”艾倫拍了怕對方的頭,但因為看不清,拍在了對方的肩膀上,“你要相信我。”
鐵門被打開了,喬治隻來得及看到一抹金色,很快,一切又都陷入了黑暗。
門外是守門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伴着腳步聲的離去,一切歸于沉寂。
黑暗再一次奔湧而來,它們無處不在,什麼都是未知的,什麼都是恐懼的。就像是一場永無止盡的奔跑,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喬治的身體再次變得冰冷起來,他先是找到了原本蹲着的角落,但一會兒又覺得害怕,摸黑跑到了門邊坐下。
空曠的房間充斥着看不見的東西,魔鬼是不是就躲在黑暗中偷看着自己呢?喬治抱緊了腦袋,将自己縮成一個團。這個時候,他怨恨起自己清醒的意識來。如果還是昏迷不醒,是不是就不用擔驚受怕了呢?
但是昏迷不醒,他就不能等來艾倫了。
喬治咬緊了嘴唇,艾倫說過會回來的,他們約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