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吃的,”艾倫小聲說,并且再一次請求:“請安靜一些,你想把琳達太太吸引過來嗎?”
琳達太太,負責照顧孩子們的教區嬷嬷,一個喜歡讓孩子們時刻保持身材苗條,但是自己卻膘肥體壯的女人。如果被她發現孩子們半夜不睡影響了第二天的工作,這位和藹的女人十分樂意用自己的鞋底教育孩子們該如何提高效率。
“我隻是在鋪我的衣服。”艾倫用身體遮掩住了棺材裡的人形,将本來裹在對方身上的衣服拎出來,抖了抖。
男孩聽到了布料的摩擦聲,滿是失望地将頭縮了回去:“真是太遺憾了,我還以為你偷偷藏了什麼好吃的。哦,如果你能給我一塊面包幹,我以後一定能還你很多很多。”
“抱歉。”艾倫小聲地說,事實上他的确沒有。
棺材被關上了,過了一會兒,傳來了隐隐的哭聲。至于這個孩子是因為長身體而吃不飽飯,又或者是因為沒有完成工作而被克扣了晚飯,這樣的事情在救濟院中屢見不鮮,早已不能撥動孩子們逐漸麻木的心。
男孩的哭泣聲是微弱的,像是幽靈一樣,充斥了整個房間。除此之外,艾倫還能聽到不适的抽氣聲,因饑餓而不斷翻滾的聲音,和一些孩子痛苦的夢呓。他們有的喊着“爸爸”,有的呼喚着“媽媽”,更多的孤兒呢?他們在睡夢中哭泣着,任憑淚水打濕了他們本就單薄的衣被。
感謝救濟院的夜晚帶來的數不勝數的痛苦,它們很好地掩蓋了艾倫床鋪上多出來的聲音。
在艾倫爬入自己的床鋪時,他依稀看到了喬治悲傷的模樣。這個明明年幼還應該天真爛漫的孩子,此刻的表情竟然帶上了同情和憐憫。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和艾倫說,但最後,他隻是再一次抱住了艾倫的手臂,将自己埋入了對方并不厚實的胸膛。
兩人的身下是艾倫破爛不堪的外套,即使臨近酷寒的冬天,救濟院孩子們的衣服依舊是單薄的,冷風可以灌入他們的袖口,在他們的肚子上打好幾個滾。他們的床鋪更是簡陋,除了一床破了洞的幾乎和紙片一樣薄的被子,他們甚至不配擁有床褥。
艾倫将自己的外套鋪平了,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在把喬治牢牢抱緊後,艾倫合上了屬于自己的棺材闆,留下了一道可呼吸的縫隙。
他必須抓緊時間休息,在天色沒亮的時候就回到地下室去。
這一晚,喬治睡得并不安穩,耳邊一直充斥着哭泣聲和呻吟聲,這讓一直被單獨關在一個房間裡的他有了新的認識——這裡的确是地獄,沒有歡笑,沒有快樂,隻有悲鳴的地獄。
喬治本來以為自己不會睡着,至少不會這麼快睡着,這樣滿是痛苦呻吟的地方,多麼的讓人害怕啊。但在淩晨四點的時候,他是被艾倫推醒的:“醒一醒,喬治,我們要回去了。”
救濟院的孩子必須五點就起來幹活,據說是清晨的空氣更适合這些孩子成長,因而再多睡一會兒,喬治勢必會被人發現。艾倫知道救濟院的孩子們并不都是冷血無情的,他們不動聲色地互相幫助着,但是也有一些讨厭鬼,喜歡通過出賣朋友向幹事獲取報酬。艾倫可不希望他和喬治一起被關了禁閉。
喬治一瞬間就清醒了,他配合着艾倫,像鬼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休息室。
天光依舊昏暗,但是比起夜晚來明亮了許多。在走向禁閉室的路上,喬治一直都盯着艾倫的臉看,這讓不習慣被人注視的艾倫不自在極了。
“怎麼了,喬治,我的臉有什麼問題嗎?”
喬治搖搖頭:“我隻是想多看你一會兒。”
“為什麼?”艾倫有些好奇。
“等會兒就看不到了。”喬治實話實說,“那裡黑魆魆的,什麼都看不到,所以我需要抓緊時間。”
艾倫的眉眼是細長的,他的嘴唇幹澀,但是形狀很飽滿。他的頭發雖然亂糟糟的,但是隐隐透着金色,而艾倫的眼睛呢?它們比喬治想象中還要美麗,比天空還要深邃。
隐藏在人群中的天使就是這幅樣子吧?如果洗去了塵埃,他會不會就此離開這裡,離開我了呢?
艾倫停下了腳步,面對喬治隐隐透着害怕的模樣,摸了摸對方的頭:“你很快就會出來的。”喬治的體溫已經降下去了,至于會不會反複,艾倫并不确定,但看着對方恢複了精神的模樣,他确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隻要沒有病倒,就還有希望。
救濟院的門外忽然響起了犬吠聲,像是受了驚吓,接連不斷的野狗此起彼伏地狂叫起來。
艾倫和喬治都是臉色一白。
“我們快走。”艾倫一把抱起了喬治,朝着地下室的方向沖去。
但救濟院鐵門的聲音清晰地響了起來,而在一片空曠的荒地上,兩個孩子的身影是多麼的顯眼啊。
“你們是誰?在幹什麼?!”怒喝聲像驚雷一樣,擊打在了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