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年輕的威廉醫生而言,今天簡直就是他的受難日。一個粗俗的毫無見識的鄉下人,竟然當面拒絕了他珍貴的藥劑,這讓他在許多人面前丢盡了臉面。哪怕他多次聲明這些藥劑的無可替代,那個頭腦空空的家夥還是不許自己靠近他,活像他是一個拿着毒藥的殺人犯。
明明那個人已經病入膏肓,是的,在英明的威廉醫生的診斷下,那個倒黴鬼已經沒救了,死神馬上會來收繳他的脖子,就和那些浪費了他的藥劑的家夥們一樣。
往好處想,他至少省下了一瓶藥劑,那可以賣給更需要它的人們。
在威廉醫生盡量保存了自己的體面,悻悻地回到聖托馬斯救濟院,他又不得不面對另一場考驗——一個被老鼠咬傷的孩子。
在那兩個驚慌的孩子靠近他,并說出了病因的時候,這位沉着的紳士是多麼的處變不驚啊。他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鴨一樣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退到了窗戶的位置。如果那裡不是在二樓,相信他會以更快的速度一躍而出,像一位勇士那樣。
“他被老鼠咬了?”威廉醫生顫抖着問,在艾倫撩起喬治的褲腳,這位紳士幾乎就要捂住自己的眼睛了。
“上帝哪,住手,讓這個可怕的家夥離我遠一點!”年輕的醫生尖叫起來。這一刻的他,哪裡還記得自己偉大的、可敬的身份呢?他被鼠疫的可怕陰影籠罩,隻覺得有好幾隻不懷好意的老鼠正蟄伏在那個小男孩的腿上,眯着邪惡的小眼睛,隻等着自己靠近他,然後一躍而起,鑽到自己的嘴巴裡。
面對這兩個催命鬼,威廉醫生當然保持了再合适不過的距離,并且嚴詞拒絕他們的靠近。哦,是的,那個大一點的邋遢的孩子,竟然還想抱着他的弟弟靠近自己?上帝知道,那一刻,這位醫生的手腳都要因為緊張而痙攣了。
“我把藥留給你,是的,他喝了就會沒事的。”威廉醫生再次拿出了他的藥劑,一邊緊貼着牆壁,一邊把藥瓶放在了桌子的邊沿,“你過來拿,是的,就是你,你把藥劑拿走,回到你們肮髒的休息室去,睡一覺,不,睡幾覺,他就會好了!”
艾倫依舊背着喬治,他的内心因為喜悅正開滿了鮮花,表面上卻還是充滿了憂郁:“可是巴裡先生不允許我們回去,他讓我們待在這裡,先生。”
“什麼——?!”威廉醫生的喉嚨被徹底掐住了,“他想幹什麼?他是魔鬼嗎!我是一位偉大的醫生,救濟院沒了我,它遲早也會完蛋!那個狠毒的家夥,他不能這麼做!”
“可是威廉醫生……”艾倫裝作無知的模樣,往前垮了一步,這讓年輕的醫生幾乎和牆壁徹底粘在了一起,“您是唯一能救喬治的人了,拜托您,幫喬治看看病吧。”
“我已經看過病了,就是鼠疫,”醫生叫嚣道,“毫無疑問,徹徹底底的鼠疫!該死的,他現在就該被扔出救濟院去!”
艾倫感覺到背上的喬治一動,知道他是被某一種幻想打動,但很可惜,救濟院隻會讓生病的孩子在内部腐爛,也不允許他們離開這個地獄一步。
事實也的确如艾倫所料,哪怕喬治真的得了鼠疫,他也隻會被更嚴密地關在救濟院裡。比起外面那些光鮮亮麗的人們,這些毫無身份的,可以随時被抛棄的可憐孩子們,才是理所當然被犧牲的那一個。
威廉醫生當然知道巴裡的命令無法拒絕,但他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酒館裡的美麗姑娘們對此會多麼傷心啊。也因此,他将隔壁的房間讓了出啦,那個他制作藥劑的房間。
至于他自己的卧室?他可不會慷慨到讓給一個死人。
艾倫和喬治就這樣被扔在了藥劑室,以一種荒唐的方式,徹底被認定是得了鼠疫。
兩個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直到隔壁傳來了關門聲和匆匆離去的腳步聲,艾倫才示意喬治可以開口說話了。
“那明明隻是兩個小血點,艾倫,”喬治輕聲說,回想這過于順利的一切,幾乎要以為是一場夢了,“他們甚至都沒靠近我們,多麼神奇啊,明明我們隻是在裝病。”
“因為大人都是警惕的人,喬治。”艾倫不欲多說,“至少結果是好的,等你痊愈,晚會早就結束了。”
賽文斯的慈善晚會時間不定,有時一周,有時幾天,但隻要能熬過去,喬治就安全了。
聽完艾倫的解釋,喬治大大地松了口氣,然後,笑着撲入了對方的懷抱:“謝謝你,艾倫。哦,這真的不是一場夢嗎?我真擔心會被那些大家夥發現我們是在撒謊,可是他們遠比我想的還要膽小。”壓在心中的巨石正式落地,喬治覺得自己簡直像是獲得了新生,哪怕接下去還要在這個污穢的地方生存下去,他也不會再害怕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不是嗎?”艾倫笑着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因為上帝會保佑你,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