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送走了弗朗西斯伯爵,他的父親忽然間蒼老了許多,連脊背都不再挺直,他看向喬治的目光,帶着無法掩飾的愧疚和自責。
“我不是希望您難過,父親,”喬治将那顆袖扣放在伯爵的手心,“我隻是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選擇。我并不乞求您祝福我和艾倫,但是我希望……”
伯爵握緊了那顆紅寶石袖扣:“喬治,我從來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過去是,現在也是。”
“父親……”
弗朗西斯伯爵拍了拍喬治的肩膀:“我不想失去你,我的孩子。如果那是你唯一的幸福的話……我不會阻止你。”
這是伯爵思慮了許久,能給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大門外,陽光正好,不遠處潺潺的流水映照着蔚藍色的天空,天地間一片明媚。
喬治張了張嘴,他沉默片刻,露出了一個極為複雜的笑容:“謝謝您,父親。”
那笑容中有着意料之外的驚訝,也有着咀嚼了伯爵的話語後,終于能放下重擔的釋然。那一刻,弗朗西斯忽然明白,強勢與冷漠從來都是喬治的僞裝——他的兒子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溫柔。是的,如果他真的冷漠無情,大可以把家族棄之不顧。他怎麼忘記了呢?索菲亞的事,不也是喬治率先站出來的嗎?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我的孩子,這段不被上帝……這段特殊的感情,恐怕無法得到維拉他們的祝福,不,應該說,它不會得到社會上任何人的認同。”
“我不在乎。”喬治不假思索地說,“幸福從來屬于我們自己,它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但是你還要活在這個頑固到可怕的國家裡,你還要活在這個并不友善的世界上。”弗朗西斯伯爵苦笑一聲,“喬治,你注定得活得小心翼翼,哪怕你不害怕别人異樣的眼光,艾倫呢?他的身份,注定他活得比你更艱難。”
“除了您,我想,我不會讓别人知道我們的關系的。”喬治低聲說,“我不是一個沖動到無可救藥的傻瓜,父親。”
但是,喬治多麼希望能和艾倫一起沐浴在陽光下啊。不用擔心别人的嘲諷,不用害怕法律對同性之愛的制裁,隻是像一對普通的愛人。如果他們能在牛津的街頭手牽着手,肩靠着肩,當有花瓣飄落在艾倫燦爛的金發上,他能笑着替對方拂去,這樣簡單溫馨的生活,該是多麼的美好啊。
可惜的是,如果喬治真的愛着艾倫,他就必須在人前遮掩他們的關系。在不列颠,同性之愛是被嗤之以鼻的,是極不道德,極不體面的行為。當同性戀人被告發,哪怕是貴族,都會面臨牢獄之災。普通的平民呢?他們面臨的,将是更為可怖的死刑。
明明,愛是美好的,是無辜的。
讓弗朗西斯伯爵知曉兩人的關系,已經算得上是喬治的膽大妄為了,他當然不會對外宣揚,但是,他依舊為他和艾倫不能公開宣布兩人的關系而傷心。
弗朗西斯伯爵将禮帽戴好:“等艾倫痊愈,你……會回一趟莊園的,是不是,喬治?”
“我會的。”喬治肯定地說。
“是嗎……那就好。”選擇妥協的伯爵離開了,至于他後不後悔這一次的突然到訪,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不想徹底失去自己的兒子。
喬治目送着他的父親離開了,馬蹄踏起的塵土很快歸于平靜。他回過身,羅伊正沿着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見羅伊一副無奈的表情,喬治問道:“吵到你們了?”
“顯而易見,不是嗎?”羅伊說,“還好我提前讓我的仆人出去了,你們吵架的聲音簡直和打雷一樣可怕。”
喬治咳嗽了一聲:“我們隻是有些激動。”
哪裡隻是有些激動呢?有好幾次,羅伊都要懷疑整棟房屋都在顫抖了。但是他沒多說什麼:“我想,你現在需要和艾倫談談。”
喬治臉色一僵:“他聽到了?”
“是的,如果不是我阻止,或許艾倫早就跑下來了吧。”羅伊同情地說,“自己的主人和老爺争吵起來,這樣的場景足夠吓死任何一個盡忠職守的仆人。不過請放心,我們聽得并不清楚,你們争論的具體内容,還需要你親自去解釋。”
“謝謝您,可親可愛的羅伊先生!”不等羅伊繼續往下說,喬治快步越過對方,徑直往艾倫的房間而去。
被撇下的羅伊一愣,繼而好笑地搖着頭,在客廳坐下了:“至少精神恢複得不錯……”
在推開艾倫的房門時,喬治的動作一頓,再擡頭時,他已經換上了一個略帶着悲傷的表情。
艾倫本來靠坐在床頭,絞緊了雙手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聽到開門聲轉過頭來,不由得一愣:“喬治少爺?”
喬治微微地笑了笑,接着笑容很快消失幹淨,像是強撐的僞裝在此刻崩潰,他歎了口氣,緩步來到了艾倫身邊,無聲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艾倫本來有很多話想問,但看着喬治低着頭默不作聲的模樣,他輕聲問道:“您還好嗎?”
“也許不太好,艾倫。”喬治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