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厭落在石階上,兩側石壁鑲嵌的夜明珠發出瑩瑩白光,照着聞厭一步步走到了湖底之下。
湖水重新合上之際,一道推着輪椅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也尾随聞厭進了湖底。
參加歸元之會的魔修中,有不少都悄悄打探過山海樓的寶庫,皆一無所獲,有些還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他們萬萬不會想到,苦尋已久的地方竟然就在自己腳下。
寶庫最外層全是亮閃閃的珠寶靈石,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聞厭習以為常地從中穿過。石階一路往下,像是要深入地底。聞厭經過一層又一層的心法秘籍,靈丹妙藥,最後停在了一扇雕花石門前。
這是寶庫的最底層,相比上面那些堆得滿滿當當的天材地寶,石門前的寬闊空地上四處散落的都是起居物品,給冰冷的地底增添了一份怪異的生活氣息。
聞厭把帶來的酒壺順手放在身後的桌案上,注視着這已經研究了無數次的石門,苦惱地皺起了眉。
這是賀峋的私庫。
聞厭為了打開它,曾多次不眠不休地鑽研了幾日,卻偏偏都無功而返。他本就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嘗試失敗後就放棄了,可今日不得不再來此一趟。
聞厭找來軟墊,又拎過酒壺喝了一口,在石門前坐下,冷白指尖一寸寸撫過石門上的雕花,幽幽歎道:“師尊,您說您都死那麼久了,為什麼還要折騰我……”
他修的功法特殊,普天之下,修習者找不出第二個……除了他的師尊。
賀峋死前還沒教完,後來聞厭又打不開自己師尊的私庫,不得已對着對方殘存的寥寥幾張手稿強行修煉。
事實證明,翻箱倒櫃才找出來的這幾張紙一點也不靠譜,他一練便出了岔子,差點丢了性命。後來修為确實提升了,也撿回一條命,但卻落下個要命的頭疾。
平日裡應付頭疼就夠了,沒想到突然還要面臨不知何時功力全失、目不能視的風險,聞厭絕對不能接受。
他覺得完整的手稿肯定在這扇門後,偏偏賀峋讓人恨得牙癢癢,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而這扇門就是那少部分。
聞厭又拎着酒壺喝了好幾口,晃一晃,發現隻剩下了個壺底。他眯了眯眼,看着面前冰冷的石門,像是透過其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滿身酒意中,聞厭的嗓音沉悶又含糊,低聲喃喃道:“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麼早動手的。”
說這話時,聞厭臉上的表情有些空茫,鴉羽般的眼睫垂下,臉上露出幾分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落寞和哀戚。
然而聞厭下一瞬就把手中的酒壺用力向門上擲去,眉宇間有怨恨一閃而過。
酒壺羊脂玉的質地根本抵抗不了這般重擊,在清脆的聲響中成了滿地碎片。
“但就算如此……師尊,這本來就是你欠我的。”聞厭恨聲道,“你怎能如此狠心?!”
賀峋死後,聞厭便接過了那山海樓樓主和魔域魔君之位。即位之初,孤身一人,低調行事才是上策,哪怕知道不會再有人給自己兜底,還是無所顧忌地把正邪兩道都得罪了個遍。
他的性子就是這樣,驕橫跋扈,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從前隻有在賀峋面前才會收斂一些。
仇家那麼多,聞厭不怕死,但怕疼,怕得要死。
當年初見賀峋,聞厭還不足十歲,一路追逃下已是強弩之末,昏倒前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男人蹲下身,眼中滿是冰冷的殺意。
反正不是死在這人手下便是死在随後趕來的追兵之手,不會再醒來了,聞厭縱有不甘,卻仍舊因為失血過多意識逐漸沉寂。
沒想到後來是被一陣劇痛喚醒的。
男人正收回手,兩人身側還環繞着未散去的陰冷氣息。在聞厭被痛苦模糊的視線中,發現對方的狼狽比起自己其實不遑多讓,滿身的血迹連黑色的外袍都遮蓋不住,露出的皮膚上傷口随處可見。
可哪怕這種情況下,這男人渾身上下還是透着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覺。
不過表面上,冰冷的殺意已經被一副興緻盎然的神情替代,對方微笑着對他道:“真是天生的好苗子。拜我為師,随我修魔,如何?”
後來聞厭才知道那劇痛源自搜魂之術,對被承受者損傷極大,早已成了失傳的禁術。哪怕後來被賀峋帶在身邊細心調養了許久,身體還是落下病根,五感有異,比旁人對痛覺敏感許多。
被酒意麻痹的大腦有些混沌,聞厭一時都分不清自己是來找石門的開啟之法,還是單純過來發洩一通。
聞厭很恨地又抓起手邊的擺件往前扔去,沒留神被彈回來的尖銳碎片在手背劃了一下。
聞厭當即“嘶”了一聲,隻覺手上的疼鑽心一般,一刻也無法忍耐。
那雙烏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淡淡水霧,語氣中透着不自覺的委屈:“師尊,你明明都已經死了,怎麼還會讓我那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