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紅猶豫了一陣後回答到:“你也看到姐姐是做什麼的,晚上要通宵工作,隻有白天可以休息,不趁着這時間睡上一覺晚上就沒法好好工作,但醒來就過了探視的時間了。”
兩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推辭,但姐弟倆默契地對這番話保持了沉默。
“等我做好準備了,一定會去看她的。”
曉紅雖然擅長讨好店裡的那些老男人,但在生活中卻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直到幾日後的一天,天剛有些蒙蒙亮的時候,她站在了我店的門前。
自從徐老去美國後,她也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點來了。
“老闆,還有外婆菜嗎?可以幫我炒一份外婆菜炒肉沫嗎?幫我打包。”
缸裡腌着的菜也許久無人問津,不過好在這麼熱的天裡也沒有壞。開起熊熊的大火炒完菜後,我給她準備了一碗白飯說:“時間還早,醫院還沒上班吧?你吃些東西再出發吧。”
曉紅如此聽後擡起頭來與我對視了一陣子,吃完了那碗飯後第一次和我說起了她的故事。
離異家庭在現在的都市生活很常見,也不再意味着不幸福。但在三十年前,大家的心裡可不這麼想,發生在曉紅身上的事就這麼不巧帶上了不幸的标簽。
從小父母離異的曉紅母親再婚後就一直和外婆相依為命,外婆病終後還是孩子的曉紅隻能再跟着媽媽去那個她不熟悉的家。那個家的“爸爸”,是媽媽的第三任丈夫。後爸是個酒鬼,雖然收入不錯但每每喝完酒後就會喪失理智。在又一次對曉紅上下其手的時候,被打麻将回來的媽媽撞個正着。媽媽說要是曉紅不願意也不會發生這種事,痛罵了她一陣後離開了家裡,把她留在了隻有後爸一人的魔窟裡。她試着報警尋求幫助,但那時的警察還沒這個意識,認為是孩子說謊的家庭糾紛後慫恿兩人回家,回到家後換來的是一頓毒打和更嚴重的欺負。也是那次報警曉紅才知道,媽媽已經不在國内了。也才知道将自己的離開怪罪于她不過是個借口。那段時候她已經通過麻将桌傍上了一個有錢的官員,那官員貪了一大筆後卷錢逃到國外,把她也一起帶去了。她也是前陣子才忽然間多出了個弟弟,而後那兩人到國外後生活得不錯,不僅有經濟基礎,家庭也和諧美滿,用愛心養育了一個生活幸福成績優異的男孩。而被丢在國内的她,沒多久後後爸就被高利貸找上了門。她被當作一個物件再一次被丢棄,孤身一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至今。
那男人三年前生病去世了,而媽媽也在年前檢查出了癌症晚期,在生命彌留之際的心願,是希望能把孩子帶回國落葉歸根。而這是真正的原因嗎?曉紅的心裡也有懷疑。據她和弟弟這幾日的相處之中得知那官員留下的遺産已經被母子兩人花得差不多了。沒有學曆甚至連英語都不怎麼會的母親這幾年都沒有出去工作過,而病倒後弟弟連學費都很難承擔。國内的物價畢竟低上不少,兩人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得不回國的。更何況在舉目無親的國外,弟弟或許在這裡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可以托付。
這也是,她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願意去看母親一眼的原因。
“小時候在外婆家不肯吃飯的時候,外婆就會做這道菜。她還說隻要我乖乖吃飯,每頓都吃得飽飽的,媽媽就會回來看我。”
她拿着打包好的飯菜去了醫院,雖然準備了這麼久但還是沒想好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母親。
媽媽那一天憔悴的臉上倒是格外有精神,面對這個陌生的女人曉紅躲在後面有些膽怯,在她的催促之下才敢小心地上前幾步。媽媽手臂上滿是褶皺的皮膚顯出骨頭的模樣,但卻有力地拉住了她的手。
活了這麼多年的她沒想到這個時候還能體會到被媽媽牽着手的感覺,她這才明白在那種場合裡工作了這麼久,剛剛的自己為何還會像個孩子一樣膽怯。
“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也知道自己有多對不起你。但時間不多了,先讓我把想說的說了。我手上錢不多了,這兩年為了看病手上值錢的就剩了加拿大一套房子。走得太急還在托那邊的中介處理,處理後會有一筆錢到賬。錢到手後你和弟弟一人一半,錢不多,但希望能對你們生活有些幫助。曉紅啊,弟弟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你照顧,你一個女人生活不容易,我過過這種日子我曉得。對不起,孩子。”
這幾句話說得流暢,但卻像是耗盡了她的氣力。交代完這事後就說要躺一會兒。這一躺閉上了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媽媽就像是在等她一樣,在病床上堅持着這幾日就是為了見上她這一面。
趁着料理後事休息了幾日,再見曉紅的時候氣色比往常還要好上不少。
“弟弟呢?”給她上菜的時候我随口問了句。
“他白天的班機回去了。”
“回加拿大了?”
“嗯,那邊賣房子的錢夠他上大學,這樣來年他就能申請獎學金和助學貸款繼續讀下去。我也不是很懂,但聽說他讀的那所學校很不錯,因為錢放棄就太可惜了。”
“這樣一來,那你的那一份遺産呢?”
“當然也給他了,要嚴格來說那本來就是那個男人的遺産,她有什麼權力好分配的?對我來說早就沒什麼媽媽了,我總有種感覺,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是中元節要到了,忙着給她祭祀了一場。畢竟她說沒盡到媽媽的責任,回過頭來想想的話,我也沒盡過什麼女兒的責任。”
說着,她把下飯菜拌到了白米飯裡,大口大口爽快地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