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們聊了漸漸遠離我們視線的涼面,這一回就說說最近漸漸時興起來的拌川吧。
蘇杭一帶以前吃面都是堿水面,大多是面汆水後淋上澆頭的做法。川就是汆的代詞,可想面要比北方湯面口感來得生硬勁爽。澆頭是湯面的炒料,也是湯面的味道所在,因此澆頭格外講究,是成為一碗面靈魂的所在,在以前衍生出過橋和不過橋兩種吃法。但今天要說的拌川,則是将澆頭湯汁放到鍋中與面微炒,在完全收汁前出鍋,有人理解為是介于炒面和拌面之間做法。但這樣既有澆頭的入味,沒有炒面幹澀的口感,又有一種炒面才有的油鍋氣,是讨好鹹口重油的現代人口味。在這個見不到頭的炎熱夏季,如果不想吃冒着熱氣不知何時才會涼下來的湯面,拌川是一種适合替代的方案。
故言,這種新流行開來的吃法自然比涼面還要受歡迎,這陣子點的人也不少。我這種功夫比不上專門的夜宵面攤,但好在利落炒菜把握時間的關鍵功夫相通,也不是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
“豬肝拌川,兩碗。”柏老闆伸出了兩根手指說到。奇怪,他平時點的都是肉絲拌川,不少人嫌棄豬下水的味道,我一直都以為他也是其中之一呢。
柏老闆的服裝工廠幾年前收了。雖然以前做生意時朋友不少,常來這條街上應酬,但自從生意收了後就一直獨來獨往的,話也變少了,像是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一樣。聽說停辦工廠是因為廠房拆遷,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在我們眼裡也不大,這個年紀就不再工作總讓人覺得有些太可惜了。但說實在的這個城市近幾十年發展實在太快了,拿到巨額的拆遷款後不再工作的人也不在少數。倒是眼前這行情,打工和做生意才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計。
不過今天,他卻帶來了一位朋友。
就算是朋友,這位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和他玩得開的人。身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十多年前的款式,蠟黃的皮膚看起來像是個幹力氣活的人,隻是皮膚沒那麼黑,肌肉也不見得健壯。
這位朋友和柏老闆一樣沉默,将已經炒過的面再拌一下像是本地人吃面的習慣,大口吃入的模樣讓人看得十分滿足,幾口就把一碗面吃完後,打了個飽嗝贊歎到:“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拌面呢!”
“你喜歡吃豬肝面,但這麼熱的天吃湯面不大合适,還是拌川比較合适吧?”柏老闆問我要了瓶啤酒後說到。
“這種面叫拌川嗎?不就是拌面嗎?”
“嗯,是從二三十年前開始流行起來的吃法。雖然傳到這裡晚了幾年,但也有一陣子了吧?”有些得意的我這樣解釋到。
“原來是這樣,那就怪不得了。我進去前還沒這種吃法啊。”
進去?這可不是個簡單的詞,我這才注意到他那條已經洗得松到有些垮的衣領裡露出來的紋身,是我們年輕時才會選的老氣紋身。
“早點聯系我的話,我能帶你去更好的面店吃。”
他喝了口水回答:“謝謝,我一直都以為你不會答應見我了。人是出來了,明明可以聯系你但手裡有了手機反而不敢撥出那個号碼。于是每到晚上反而是沒法睡着,一晚又一晚比在裡面的時候更難受,甚至都覺得還是回到那裡的好。至少可以給自己找個借口不糾結這件事。”
将碗裡的面吃了個底朝天後,他的手伸向了桌上的那個黑色塑料袋。一開始就讓人挺好奇的塑料袋裡,霹靂巴拉地掉出來一堆透明塑料圈。現在的孩子可能不認識,但在二三十年前,奇多圈可是一種十分流行的玩具。随着那款名叫奇多的零食附送的奇多圈,輕輕一按就會向遠處飛去,如果壓到了對方的奇多圈就是勝了,能吃下對方的奇多圈。
“我沒想到我媽媽的遺物裡還收着這些,這裡有一大半都是從你手上赢來的。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見到了,總想要還給你。”
“是你赢去的就是你的,為什麼要還給我?”
“小時候,你是故意輸給我吧?因為怕我沒得玩。”
柏老闆喝了口酒,好久才回答說:“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
“當然不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原諒?這麼晚打給你你都能答應見我一面,我都已經不知道怎麼感謝了。”他歎了口氣說,“我在裡面,每天都想要見你一面,當面和你說上一聲對不起。”
“那樣的話,我要是輕易地原諒你,你是不是反而會過意不去?這樣的話,也可以當作我已經原諒你了。”
兄弟沒有回答,拿起杯子來可裡面早沒水了。
“我會時不時再和你見面的,讓你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件事。記得下半輩子都夾着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