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你這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哦！我看就算日本鬼子打過來，你大門一鎖大半年都不用出門了！”

安順師傅之所以這麼說，不用說指的就是我櫃台上建起的這一排“工事”了。就在大家還在為家裡那一摞摞月餅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的時候，商家們已經打起了重陽節的主意。

我的那些老顧客也是熱情，給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重陽糕。忠先生起早排隊買來了嘉定蒸糕，市場的喬太太硬是在買菜時塞給我她自家做的崇明糕，金阿婆帶來了色彩鮮豔的蘇州花米糕，麗娟姐送來的則是湖州特色晶瑩剔透的栗子糖年糕。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自然吃不得這麼多甜食，切好小塊放在櫃台上任由客人們自取享用。

“這種東西當然是吃完飯再吃了，要吃噎了可怎麼吃飯？”面對我的邀請，安順回答到。

也是，“今天也是吃肉餅蒸蛋嗎？”

“唉，這兩天不知道怎麼的更想吃這菜了。”

肉餅蒸蛋是再簡單不過的家常菜，據說手工剁的肉比較有勁，我就沒那個工夫了。切好的肉泥加入鹽，胡椒等調味料，拌勻後加入雞蛋，然後打個蛋放入蒸鍋蒸熟就行了，不隔水待水汽進入後也會有湯，好像叫汽蒸來着。因為做法簡單，是家家戶戶都會做的家常菜，如果是繁忙的上班族，隻要在煮飯時在電飯鍋蒸格裡放入即可。也因為這樣，各種專業的飯店裡反倒是見不到這道菜的影子，倒在快餐店和食堂才是必備的菜。

像我這種深夜解餓的小店自然也有剛需的顧客。比如安順這種開夜班出租車的司機師傅，往往是各大做夜宵小店的主要客流，深夜肚子餓的時候他便會來我這裡吃上一頓。和其他上夜班沒有精神而愛吃重鹽重辣的人不一樣，安順每次隻是叫上一碗清淡的肉餅蒸蛋，然後配上一碗米飯慢慢吃到有單子出車為止。

如我所說這菜說不上什麼特别的技術，隻要上了蒸籠就沒什麼事了。轉過身來的時候，安順正左右探頭研究着那些花花綠綠的重陽糕。與我的視線對上後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了下來。

“沒想到我們也到了過這種節日的年紀了。”

原來如此，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何我今年收到的重陽糕特别多呢！“但重陽節也不是隻有敬老吧？還有很多其他年輕人的傳統。”

安順擡起頭來注視了我一陣，最後說：“好像這樣騙自己沒老也沒錯哦？”

都說是騙自己了，為什麼還要把話給點破呢？

我們每日的常客忠先生進來後和我們打了個招呼，随口問道：“安順師傅，怎麼這麼急着就回來上班了？家裡的事料理完了？”

“嗯，都這把歲數了，能有什麼事？”

因為本來就不是每天都會來的顧客，消息沒那麼靈通的我也是這會兒才意識到有幾天沒見到安順了，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我媽沒了。”

安慰紹老頭還是沒幾天之前的事，搞得我都有些不敢開口了。看到我有些尴尬的表情，他倒是不在意地笑着說：“也是活夠了要解脫的年紀，長命百歲也就這麼幾年了。而且走得也很快，沒經曆什麼痛苦，也算是個喜事了。”

“但畢竟還是家人走了，心裡總難免會有一些遺憾吧。”忠先生果然比我會安慰人多了，倒好的酒杯已經熟絡地遞了過去，而且氣氛也帶着熱心的溫度。

安順伸出手來擋了擋說：“我可還要出車呢！别讓我丢工作了！”

“也是，年紀大了腦袋也不清楚了怎麼好。不過說起來，事後有好好喝上一杯吧？年紀大了這種事經曆多了我也明白，這麼多朋友親戚在得頂起事來，身為男人也不能哭上一場叫上幾聲，要是事後沒能喝上一場發洩一下，會沒法真的放下吧？”

“可不是，那種感覺總覺得怪怪的。”安順說，“雖然小時候的經曆是亂了一些，但撥亂反正後我們家也過上了正常的日子，甚至都有些太正常了。爸爸媽媽去牛棚呆的幾年我還沒記憶，但知道這事後也知道了為什麼對我們幾個孩子更加疼愛。工作也回來了，生活也不錯。除了我不孝順沒能給他們娶個媳婦回來，但哥哥姐姐也都順理成章成家立業，說實在的我過得也不錯吧？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都是很早前就查出了病心裡早有準備，歲數也到了該走的年紀，該交代的後事都交代了。一切都像是順其自然一樣也都太自然了，好像連個遺憾都沒有。但就又因為這樣心裡怪怪的。”

“我懂我懂。像是沒有遺憾，但好像又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