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現在的房價我怎麼可能買得起?我可是聽說這裡魚好釣特地倒了兩趟地鐵來的。”
原來白導和小添是小時候一起的玩伴。在他們那個時代,往河上遊去幾裡路就是一片廠家屬的宿舍。那個時代那個地段正是剛開始開發的時候,雖然他們是工人子弟住的是集資建的樓房,但不遠處就是本地村民的老村子。新村後面那會兒還是大片大片的農田。現在的孩子無法想象,可那時的宿舍就是一家子窩在二三十平平米的小屋裡,甚至廚房廁所都要走到屋外。就這還是住平房人羨慕的有上下水的房子。
孩子不用說,大多都是在外面玩耍。
放學後,同一個廠的孩子就聚在一塊兒玩。大片的田地就是他們的遊樂場,因為鄰近村子,抓田雞,釣小龍蝦,是他們幾個人常玩的項目。
城市發展很快,原本的城郊結合部現在已經是市中心的鬧市。他們的小新村,連帶着附近的農地很快就被高樓大廈所替代。他們幾個玩伴也因為拆遷被分到了不同的小區四散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這還是他們小學畢業後的第一次相見。說來也奇怪,雖然都已經成了中年人完全變了副模樣,但隻要仔細看,還是能認出那時的玩伴,想起當時的那段歲月。
白導正在為自己策劃的那部短劇找靈感呢,兩人便相約好第二天下班後一起去童年常玩的那條小河邊釣魚。
不過看他深夜帶來的全套高檔漁具,和滿是肉的圓臉上撅起的小嘴。
“什麼都沒釣到嗎?”
“你怎麼知道?”
忠先生替我回答到:“最近那些年輕人不總在你劇底下回複嘛,叫差生文具多!”
白導歎了口氣,然後說:“先給我上瓶啤酒,還有——今天也能有鹹菜毛豆炒田雞嗎?”
嗯,有,昨天銷量不錯,所以今天又進了些呢。
他滿心期待地看着那盤菜拿起筷子來搗鼓了一陣後,好不容易亮起來的臉色又暗了下去。他放下了筷子說:“唉,都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了?”
“要說的話,田雞這種菜在小時候也不算是什麼便宜的菜。條件也沒有差到平日吃不起,但大多還是來客人的時候吃。一隻小小的田雞,說白了也就這腿最好吃,但媽媽往往會放上不少的鹹菜和毛豆。吃過一旬,在鹹菜湯裡找到一塊斷了的腿肉,别提有多高興了。現在的田雞,壯得就跟牛蛙一樣,肉也木木得,沒有以前的那股味道。”
原來是想找這感覺嗎?那是我菜的問題嗎?腦中閃過這念頭,我忍不住問:“所以今天那條河也變了一大副模樣吧?”
“那是當然了。原本是田地的地方都變成了高檔小區,樓在夜裡都長到雲裡去了。河道經過了整治,什麼遊步道和親水平台。看起來很好看很整齊,但就是太整齊了,就算是種上了狗尾巴草什麼的,也滿是人工的感覺,沒有以前那股自然的味道了。想和小夥伴聊聊找點感覺,但叙舊了幾句,中年男人的話題也無非不過是工作和孩子,沒多久就找不出話題了。”他接過我遞來的酒喝了一口說,“現在不是流行年代劇嗎?穿越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之類的,但卻很少有人關注我們生長的九十年代千禧年,或許是對現在的孩子來說,改開後的時代差不到哪兒去,但其實是不一樣的。
“和那些保留下來的古鎮,老街,和那些沾滿了紅色印記的年代不一樣。我們這代人的童年幾乎沒留下什麼記憶。大家要麼懷念平房裡大家的友善,要麼就嫌棄高層公寓裡大家的冷漠,但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群城市邊緣長大的人。住在城郊結合的五六樓集資房裡,家長都是一個廠的員工,算是城市但小區後面就是田地村舍。生活說不上貧困,但也絕不是富貴,喝得上汽水,但買塊肉也照樣得省着吃。
城市在二三十年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小區就算留下來也成了房地産口中的老破小,買的都是為了孩子讀書,住的也都是空巢老人,更多的就更是拆得差不多了。和有文物價值的老街不一樣,又和現代化的大樓不一樣,生活自然也完全不同。可這種生活,和其他年代不一樣,我們八零後這一代的童年在這世界裡幾乎沒能留下任何的印記,就像是沙子一樣被時光沖走了。”
說的也有道理,現在一說到年代,就必須得和紅色沾點邊。什麼畫像,什麼紅小兵倒是少不了,就算是為年輕人設計的所謂老底子陳設,也大多都是那個年代的風格。現在回過頭來一想,原來九十年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要提到千禧年,則總有一種還是幾年前而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感覺。
“但要是拍八零後們九十年代的童年,而且還要突出時代的内容,真的會有市場嗎?”
耽雨老師的問題倒是讓我們一下子從對時代的感歎中回過神來。
“七十年代和現代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但八九十年代是大家生活差距最大的年代吧?一線大城市和小城市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水平。城市和農村差距就更大了。城市這兩年飛速發展,說白了城裡的大多數人都來自農村。童年老家對大多數都市人而言,其實是青山綠水,綠皮火車。七十年代大家一樣沒有市場觀念文化上差不多,現代城市人口又多過農村,可你所謂的那種城市人的童年受衆其實也不多吧?要是真做出來了,會有市場嗎?”
這倒也确實是另一個角度,更重要的是看白導演的表情,好像他也沒想過這一點。
就在氣氛有點尴尬的時候,忠先生倒是喝了口酒說:“唉,其實大家的童年都是各有各的,那些什麼懷舊的年代劇我這代也沒經曆過。我不是什麼高幹子弟遇到問題有天助,也不是什麼地主後代有窦娥的怨。那些畫像那些标語,在我眼裡隻有害怕萬一哪天被批鬥的恐怖,哪有什麼精氣神。都是美化了拍給現代人看的,就算有景區留下來作為賣點,也都是現在畫上去的。時代總要改變,童年之所以寶貴,不就是因為長大了再也找不到那些印記,就隻存留在自己的腦袋裡嘛。來!再來一杯!”
兩個酒盞碰到了一起,白導喝完酒後,爽快地夾起了一個田雞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