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這麼一想,我到中國就已經二十年了。”
大家已經猜到了吧?梅鳳是越北人,但身份又不算是越南人。千禧年前後,越南和中國的差距正是最大的年代。大概是台灣人先開始的傳統吧?中國人會去那邊“買”媳婦。講究傳宗接代的文化傳統,讓不少人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獲得婚姻家庭。有純粹買個老婆來的,但大多也是半推半就的灰色形式。通過媒人介紹,然後在越北的農村裡找個合适的對象,相親成功的話,給的彩禮錢足夠打動當地人的父母。有些自願有些是父母之命,大多在還沒了解男方的情況下就被帶到中國來生活。
就算在國内的農村草草相親為了嫁妝結婚現在也屢見不鮮。比起國内的“賣女兒”,這種方式最大的困難是國籍問題。在雲貴桂一帶的農村裡,解決這問題常見的方式就是買戶口。偏遠山區一些早夭又沒來得及注銷的戶口被拿來買賣,這些外籍媳婦就可以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開始全新的生活。這又是另一種因為灰色所以不被大多數國人所知的現象,隻是不能被讨論也不代表就不存在于現實。
通過這種方式,梅鳳自結婚後換了名字開始了另一種身份的生活。其實大多數通過這種方式結婚的男性大多數都抱着傳宗接代的落後觀念,大多文化程度都不高,結婚的錢大多也都是花費了舉家之力,甚至還有外債。相親時見到的美好一面,不代表生活中就是這樣的人,酗酒家暴,對那些男人來說也很常見。有的女孩子受不了逃回家裡,更多的則是知道自己早已沒有娘家支持,逃跑到别處的不少。欠了債也要娶來的妻子跑了,這也算是對這種惡行的報應了。
梅鳳的運氣稍稍好些,她的丈夫張先生不像他們村子裡那些男人那樣整日酗酒,脾氣也沒那麼粗暴,但沒有那麼多愛情的婚姻也說不上有多幸福。更大的障礙便是生活的條件。老張雖然老實,但卻是問村裡人借來錢娶的她。和難得的電視裡所憧憬的中國不同,老張家所在的農村和她老家也差不到哪兒去。老張也不像在越南時看到得那麼大方。他勤奮肯幹,但地裡活出不了幾個錢。更讓她失望的是,聽聞了一些像她這樣的越南新娘的遭遇後,老張無時無刻不死死地盯着她。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來這裡後,村子裡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老張跟着老鄉出來,怕她跑也一定帶着她在城市打拼。雖然窮但隻要肯學努力就能掌握一門手藝,跟老鄉學了一陣修車手藝後沒多久他也開了自己的修車行。鳳梅敢說敢做,還學習了經營管理,夫妻兩人就這樣把生意做大了。生活條件變好了,兩人的矛盾也漸漸變少,她也有了越來越大的自由,生了孩子還能送他們上私立學校,眼看着他們不會再走與自己同樣的人生道路。
唯一的不足便是愛情。在娘家的一見鐘情真的隻維持到了來中國開始那幾天而已。這會兒想再培養感情,大自己一輪的老張已經成了老頭,皺紋白發,發福的身體掉了的黃牙,年輕一些的梅鳳也不是沒嘗試過,但看着這張臉怎麼都培養不出感情。
眼看着孩子也束縛不住這段感情的時候,偶然間她在供應商的邀請下來到了這條街上。偶遇了那個和老張同姓的孩子。年輕,溫柔,會說話,梅鳳很喜歡這個孩子,生活稍有不如意便會來照顧他的生意。
不過畢竟是經曆了這些歲月的成熟女性,對自己的感情當然也張弛有度。再喜歡也沒有沉迷,隻花該花的錢消遣一番就好。雖然不是那種激情,但對丈夫老張的情分,還有對孩子的責任,她并沒有推翻這些的打算。從年輕人身上得到安慰後,她也會很快回到她在家庭中繼續扮演自己的角色。
她喝了口紅茶,似乎是注意到了我難為的眼神,趕緊笑着說:“别誤會,倒是我挺驚訝的。老闆你沒去過越南,卻能把這味道做得如此地道。我已經……有二十年沒吃到這樣的味道了吧?”
南洋菜和廣東菜潮汕菜同出一脈,再說我也做生意幾年了,多少也有接觸過一些不同的食客,學習到一些。
“所以是想家了嗎?”
“家?”她又喝了口茶說,“說真的,我已經有好多年沒和娘家聯系了呐。我很小的時候讀書時就很羨慕書裡的生活,想去城市看看。但因為是女孩子把去城裡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後來有人來村裡做媒,我就以為嫁到中國後能過上城市的生活滿是憧憬。可嫁過來後才發現被騙了,受了委屈打給家裡,家裡也隻會讓我忍耐,然後問我讨錢。老張家以前很窮,要了幾次錢都沒要到後,開始偶爾不接我電話,到最後變成了一個電話都打不通。兜兜轉轉我們終于到了城裡,這下換我不願意聯系他們了。生了第一個孩子後,生活有一陣子很辛苦。我一瞬間覺得自己明白了做父母的感覺,忽然又想帶孩子回去看看。但家裡已經換了電話,寄信也沒有回音,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家了。老張的父母死後,廣西也不再是我們的家。對我來說,就隻剩下了這城裡一個家,但這個家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家呢?我也有點說不清楚。”
一個突然而來的電話打斷了她帶來的氛圍,講完電話後她問:“老闆,有打包盒嗎?我想把剩下這些帶回去給孩子嘗嘗。”
打包盒當然有了,這晶瑩剔透的色彩,如果好好擺盤的話,放在透明的塑料盒裡就更有一番美感了。
送走了她後我在店門口坐下來點了一支煙。正月初二這種晚上街上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我今天是不是也該早點關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