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看向侍女遲滞的雙目,又看向她懷中布包,輕笑了聲:“你是說她不盜貴重财物,隻盜些繡了花的帕子?她既該受刑,你們為何推她落水?”
宮侍察言觀色,服了聲軟:“姜小姐,您遠路而來,為一個下人費心,實在是不值當的。”
“我不止為她費心。”
姜滿看向她身後衆人,冷聲,“宮裡的規矩,誣告者反坐,你們誣陷在先,又推人落水企圖害命,是都想受刑?”
衆人竊竊,好一會兒,有人上前低聲相勸。
為首宮侍瞧着姜滿,似想将她的模樣記下似的,最終咬咬牙:“姜小姐瞧得仔細,光線太黑,是奴等誤會了,還請小姐莫要怪罪。”
一衆宮侍離去,周遭漸漸安靜,姜滿蹲下身。
她将披風覆在那侍女的肩上,擡手拭去她面上的水痕:“你叫什麼名字?”
侍女不說話,隻搖着頭朝後躲。
姜滿輕握了握她的手,企圖令她安心些:“你不必怕我。”
似是感知到眼前人的善意,侍女小心翼翼看她許久,終于開口。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哼,而後一字一頓地說:“栀、月。”
姜滿跟着她念了一遍:“栀月。”
栀月的面上流露出欣喜神色來,重重點頭。
姜滿替她攏了攏披風,瞥見她手中散落的繡帕,伸手,想要幫她裝好。
栀月卻一把攥緊布包,拂開她的手。
見她抗拒,姜滿停下動作。
她扶着栀月的手臂,扶她站起身來:“栀月,你是哪個宮的?”
栀月歪着腦袋看她。
姜滿便重新問道:“你住在哪裡?”
“我……”
提及此,栀月的雙肩忽而顫抖起來,眼淚奪眶而出,“姑娘還在盈華宮……我要去找她……”
她流着淚,邊從布包中抽出條帕子來塞到姜滿手中:“多謝,多謝你,我要去找我們姑娘了。”
姜滿來不及問詢更多,甚至來不及阻攔,眼睜睜地瞧着她跑遠了。
手中帕子輕薄,一握便能攏在掌心,姜滿望着消失在暮色裡的背影,揉了揉手中帕子。
輕而柔軟,似是十分貴重的錦緞。
錦緞?
姜滿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她垂首,借着月色看清手中帕子。
那的确是張輕而薄的錦緞,素白上染了一片暗沉的紅,紋路卻并非繡線勾勒,而是用朱砂墨所繪。
那是半幅未完的山水。
沒有名姓,沒有落款。
姜滿端詳着,眼睫微斂。
若她不曾記錯,元陵姜府的書房中,曾挂着一幅與此相似山水畫。
于是她湊得更近,循着記憶找到了繪在山峰間的,極為細小的署名——‘清微君’。
姜滿微微蹙眉。
她記得兄長教她習畫時,曾對着那幅山水畫說,這位‘清微君’本名宋清晩,是母親年少時的好友之一。
十五年前,‘清微君’以一幅落木千山圖名聲大噪,自此一畫難求。
十年前,宋清晚入宮為妃,‘清微君’銷聲于世。
九年前,宋清晚因病而故。
宋清晚以‘清微君’之名流傳在外的墨寶寥寥,千金難求,姜府的書房中卻有其所贈三幅。
姜滿雖未見過宋清晚,卻聽兄長提及過她的驚世才華,她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裡見到如此熟悉的一幅畫。
她收好帕子,望向空寂的宮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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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華宮的宮牆外雜草叢生,牆内生着顆亭亭如蓋的梧桐,梧桐開了花,枝桠探出來,本便昏暗的宮巷被遮擋得幾乎沒了光亮。
姜滿望向盈華宮的宮門處。
那裡立着幾個守夜的小内侍,但宮牆上時不時晃過的影子卻告訴姜滿,此地還有更多守衛。
在宮中被這般看守的,隻有囚犯。
姜滿再清楚不過。
盈華宮裡住着什麼人?
風吹過,發頂的枝葉搖搖晃晃,院内傳來幾聲細弱遊絲的鳥鳴。
姜滿擡起頭。
叢生的花葉中依稀晃動着一隻鳥籠。
姜滿後退一步想看清楚些,一道陰影忽而覆落,熟悉的聲音随之落下。
“姜滿?”
聲音雖很輕,空響在寂靜的宮巷,還是驚得姜滿顫了顫肩膀。
她下意識回首,猝不及防撞入一雙清淺的眼睛裡。
“……殿下?”
姜滿下意識向後退,眼瞧着撞上石牆,手腕被一隻手攥住了。
洛長安攥着她的腕,熟練地帶她轉過一道宮巷。
背後的巷子亮了一瞬,晃出兩道提燈走過的影。
守衛來了又走,周遭重陷入昏暗,洛長安再次開口。
他問:“吓到你了?”
姜滿仰頭望他,在簌簌而落的桐花裡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