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一切都很不對勁。
謝辛辛卸了頭面坐在妝奁前,手指下意識撫着三層黃花梨木妝奁盒最下層的屜子上,裡頭靜靜地躺着這片鵝黃色的錦布。
協同北瑛王府之人探察礦案,飛信彙報,事急勿緩。
她默念着錦布上的這句話,微微側首,月光便涼涼地攀上她因夢魇少眠而略顯蒼白的唇。
“宣王府,命我協助陸清和查案。郭大人,亦要我協助陸清和查案。”她用指尖點着屜子,自言自語,“可,郭大人,卻說此事需瞞着宣王府……”
她微微蹙眉,指尖點動地快了些,飛速地思考着。
郭大人既然如此說,應是未和宣王府通過氣的,想必他以為查明此事于王府無益,甚至有害。
而宣王府如此急迫,還令自己時時遞信,說明盡快查清真相,才于王府有益。
如此,是不是說明,對此案而言,二者所傾向以為的真相是全然不同的?
一個問題想明白了,緊接着又現出下一個問題。郭大人找上自己是因為一個卦象,那宣王府找上自己一個隻管收賬的酒樓掌櫃是為什麼?難道隻因為陸清和下榻了玉春樓麼?
不知何處的水塘傳出一聲蛙叫,驚得謝辛辛醒了神,指尖跟着停住了,原先紛亂的心思也漸漸平複下來。
管它呢。謝辛辛想。
左右她隻消達成自己的目的。于她而言,完成任務拿到謝府案的卷宗即可。這主家與知州府之間的事體,是與她無關的。
如今她當務之急,是得想法子,在陸清和稽留蓮州這三日之内,順順當當的有個身份,随陸清和下邺州查案去。
她手指微動,輕輕勾上妝奁盒的中層屜子,抽屜中發出沉悶一聲當啷,似有瓷瓶與梨木相撞。是她早先從黑市買來的玉肌香。
玉肌香,顧名思義,用之肌膚生香,聞之使人心跳加速、□□亢盛。
宛姐姐說了,女子不一定非要溫柔婉順,像娘親那樣的氣勢也很好。
娘親對爹爹一向霸道。那麼他若無意,她強要了他又有何不可?
她知道這是拿女子珍視的東西在賭。但若可以,她願用一切換回爹娘重回人間。可是他爹娘回不來了,謝府回不來了,那她的一切,便皆是複仇的籌碼。
第二日是八月初八,是個聽起來就吉祥的日子。謝辛辛起得早,朝天拜了拜,希望天上的王母娘娘能保佑她一切順利。
不同傍晚時分的喧雜,清晨若坐在玉春樓的廂房之中,便隻能聽得小倌在廊間灑掃的響動。若留心去辨,連水珠兒被竹子帚絲揚起來的聲也能聽到,一下下的,頗為甯靜平和。
兩隻黃腹黑臉的噪鹛忽然落到客房窗台上,一隻活潑,啾啾地叫,一隻卻離得遠些,膽怯地看着。
阿鳳本在為陸清和梳頭,這會拿着梳篦便去驅鳥,嘴裡發出呿呿的聲音。那活潑的噪鹛卻左跳右跳,叽啾着偏不跳走。
陸清和閉眼聽了半晌,方才心平氣定地說了一句:“随它去。”
聞言阿鳳收回手,那隻黑臉噪鹛便像得了勝似的,挑釁般啼得愈加嘹亮。
阿鳳憋着氣道:“公子好靜,而這噪鹛獨獨在公子窗前喧嘩,可見其不識時務。”
“你和鳥兒置氣?”陸清和搖了搖頭,如瀑的黑發如一潭驚動的墨池般輕輕晃動。
見那雙菩薩般莊重的柳葉兒眼睛睜開看他,阿鳳的心陡然一跳,有些赧然。
大家都說主子的眼睛随了府裡的四姨娘,是頂好看的,阿鳳覺得此言真真不假,哪怕是他,被這雙眼睛這麼一望,頓時連說什麼話都要忘了。
他回過神,看出主子眼角裡沁着笑意,方才放下心來說道:“鳥兒又如何,阿鳳心裡,公子是至中之重,頂頂大的。縱是隻蝼蛄,也不該吵着公子的清淨。”
活潑的那隻扇起翅膀,一會兒消失在了晨光裡,隻留下那隻安靜的。阿鳳上前捉住它,它也不跑。阿鳳驚奇道:“這一隻像是病了。”
陸清和這才看了鳥兒一眼,正巧一縷秋陽攀上他的眼睛,使那茶褐色的眸子一時怔忪。
他道:“無妨,病總會好的,放它此處曬曬太陽吧。”
沒想到廂門突然砰砰響了兩聲,叫這小鳥受了驚,撲騰起來飛走了。
阿鳳有些失望,沒好氣道:“什麼人?”
“是我。”
分明是謝掌櫃的聲音。
阿鳳狐疑地與陸清和對視了一眼。
待陸清和慢條斯理的着了衣、束了冠,阿鳳方才把門一推開,卻見眼前女子顫巍巍舉着一方木制托盤,上有好幾盞青釉小碗,因她手臂顫動,叮叮哐哐地碰出聲音。
阿鳳忙忙地接了過來,主仆二人還未來得及問這是幹什麼,就聞到一股奇異的甜香,又聽謝辛辛嘟囔了一句:“這麼慢,手都酸了。”
“……抱歉。”陸清和下意識脫口而出。道完歉才疑惑,分明是自己的房門大早上被叩開了,怎麼倒向自己虧欠了她一般。
“沒事沒事。”謝辛辛甩了甩手腕,極大度道。
應是忽然想起這般行為與人設有礙,又細聲細氣見了個禮,找補道,“為客人準備早膳,是我分内之事。哎,你們還未洗漱吧,這位小侍從是叫阿鳳麼?”
阿鳳忽然被點,剛茫然地擡頭,就被謝辛辛不由分說推出了門外。還未聽清她口中說了些什麼“院子西邊有井水,可供打水洗漱”之類的話,那門就哐當一聲在自己面前合上了。
“我昨夜就去院子裡打過水了呀……”阿鳳撓了撓頭,不明白這掌櫃的為何突然今日才提起打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