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不吃飯,馬不能不吃草,否則一步也不願意走。
日光熹微處,一行人從店家的馬房裡牽出馬來。臨走之前,阿鳳抓住那個門童:
“夥計,你有沒有見過許多拿着劍像官兵一般的人路過,還帶着一個膀大腰圓、賊眉鼠眼的官老爺?”
門童側頭想了想:“有的,他們人多顯眼,昨日似乎往前面幾裡的官驿去了。”
陸清和拍了拍馬辔頭,像是再對馬道辛苦。既而翻身上馬,對謝辛辛伸出一隻手。
謝辛辛挑眉看他,陸清和笑道:“隻是怕你在車廂裡悶壞了。”
這倒是戳中謝辛辛的心思。她自幼恃寵,不曾受過舟車勞頓之苦。這幾日為了追上徐明庚連日輾轉颠沛,她一進車廂便發暈。
于是她也不扭捏,握住他的手翻坐在他前面:“那你可駕穩點兒。”
陸清和疏朗一笑,“是,陸清和謹遵謝小掌櫃的命。”
謝辛辛在男女之事上實在缺一根筋,起初對陸清和施甚麼美人計也實屬被郭知州趕鴨子上架。如今這話流進她的耳朵裡,别的心思沒有,隻讓她覺得痛快,好像之前在嘴上吃的陸清和的虧也都讨回來了一部分。隻有阿鳳覺得公子如今膩歪得不可思議,看也不敢看他這越發不對勁的主子,兔子似的從窗子裡直接跳進了車内。
她遂與陸清和共乘一馬,陸清和執缰繩,略略一抖腕踢蹬,馬兒就穩穩當當沖了出去,竟絲毫察覺不出來仍拖着一節車廂。
經過一條岔口,他們與鄭家的車分為兩路。
謝辛辛扭頭看他,忽然覺得他駕馬的模樣神清目秀,頗有王公貴族之範。忽然陸清和一低眉,正正好好撞進了她的眼睛。
她面上無端一熱,側過頭去,找話道:“照這樣下去,應該馬上就要追上徐明庚了吧。”
陸清和稱是:“他們似乎走得不快。”
說着他雙膝一蹬,加快了馬速。
謝辛辛一個不備稍稍後仰,頃刻間就撞進了陸清和懷中。
她連忙坐直,用手指扇着風道:“倒像是在故意等我們追上似的。”
這條山道偏僻安靜,話落進風裡,别有深意。
陸清和握着缰繩的指節微微收緊,須臾應道:“你的想法一向很準。”
她不知道陸清和為何忽然這樣說,臉上的餘熱還沒褪去,隻低下頭,感受着涼涼的山風順着二人身體的間隙滑走。随着馬的狂奔,這間隙也忽大忽小,她時不時與陸清和的胸口相撞,腦袋裡一片燒得冒泡的漿糊。半晌狠狠地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心道這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這時陸清和忽然問:“你為何這幾年一直在給宣王世子做事?”
馬身一個急轉,她驚呼一聲,不由得半倚在他的小臂上以免摔落。等重新找到平衡,她佯惱道:“你不是現在還來怪我為虎作伥吧?謝府失事以來,世子一直照拂了我,再怎麼說對我也有恩。”
沉默片刻,她又道:“不過我的确後悔了。”
她曾以為玉春樓左不過就是替宣王府洗錢斂财罷了,那些為巴結宣王府送上錢來的人,自己的銀子也未必多幹淨,她這事做的一點兒也沒有愧疚。
出了玉春樓,才親眼見到宣王府在這炎涼世間釀就了多少的苦果。如今想來,自己替王府斂來的那些财,在那些苦難中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謝辛辛想了一會兒,不敢再想下去,問他:“等我把賬本交給你,你真能保住玉春樓麼?”
陸清和道:“玉春樓非常重要?”
謝辛辛重重點頭:“重要,它對于我,就像是宛姐姐一樣。謝家一把火燒沒了,玉春樓和宛姐姐是我娘留給我唯二的念想了。”
陸清和張了張口:“我會盡我所能。”
他本想更爽快的答應她,但到時他有多大的本事,還得看他這樁案子最後辦的如何,在天子面前能掙來多大的面子。
沒再多走幾遠,面前的路就漸漸開闊起來。秋樹蕭條,林間本就少葉,此處不知是人為還是天然,竟然平白多出一塊落葉鋪成的空地。
陸清和漸漸勒停了馬,二人見空地中央,宣王府的人二字排開,将一輛寬輪高門的馬車保護在中央。那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半張徐明庚狡詐的笑臉。
“謝小掌櫃,别來無恙。”
謝辛辛眼角一跳,覺得被徐明庚這樣的人單獨問候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忽然發覺自己還坐在陸清和的懷中,忙跳下馬來,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裙衫。
徐明庚四下一看,咋舌道:“你們就三個人來堵我的路?未免太小看世子殿下。”伴着他的話音,他四周的護衛皆拔劍出鞘,林中蹭蹭幾聲整齊的劍音。
陸清和歎氣一聲:“毋需多話,阿鳳!”
阿鳳應聲飛身出車。徐明庚是見識過阿鳳的武功的,此時吓得縮回了車内,卻遲遲不聽兵器相接的聲音,隻有砰砰幾下,高處傳來煙花之聲。徐明庚大着膽子往外一看,原來是阿鳳放了信号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