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蜿蜒盤旋的河自上而下緩緩流淌,前寬後窄的水流彙集一處,洶湧沖刷而下,擊碎最底層河面,水花四濺。
瀑布兩邊岸上,生長着一叢又一叢酢漿草,近畔的石頭之上滿布青苔。大片茂密的桑樹林矗立山水之間,桑葉郁郁蔥蔥。
一身姜黃布衣的伴徐婦人穿梭林中,所到之處,片片嫩綠桑葉被一隻爬滿皺紋的手摘落,放進籮筐。
緩步而出之時,婦人一縷白發被桑樹枝勾到,扯到頭皮,她疼地轉身。
山林間,布谷鳥“咕咕”叫着,親切悅耳。婦人跟随哼叫,黑白相間的長發已用木簪重新挽起,她擡頭,見日将落,去往河邊洗手。
甩開水,婦人轉身之際,看到右方不遠距離、河畔浮木之上,突兀地趴着個人兒。
“來時,有這娃?”她眉頭一皺,靠近,翻過此人。少女全身濕透,胸前被血迹浸染,上衣破了個洞。
婦人愁眉緊鎖,拉她胳膊感受脈搏,神情随即緩和幾分,憐道:“如此清秀的小丫頭不知曾遭遇什麼喲!”她拿出随身巾帕,擦拭女孩臉上污漬,觸及鼻息時,神色又變得古怪。
靜靜凝望一會,婦人重重歎氣,狠心離去。
樹林深處,雲霧缭繞,一座樓閣臨河顯現。後院的一間卧房裡,少女躺在床榻之上,緊閉雙眼。
床畔,婦人躬身坐于椅上,撐着腦袋,雙眼半阖,時不時閉上又睜開瞧眼女孩。
吱呀一聲,門開了。
婦人睜眼,看了看女孩,手扶膝頭站立起身。
穿着紅色圓領袍的少年踏步而入,向婦人問好,瞥到床上之人,說:“聽聞婆婆帶個小姑娘回來,特來看看。”
蠶婆婆頭一揚,不理,她走到面盆架邊,手伸進盆裡,一陣冰涼,她端起盆,經過少年身邊,稍作停頓,上下打量他。
身姿修長闆正的少年負手而立,瞧不見面目,隻有那雙眼靜默如水。他潇灑且沉穩,早已不複幼時的稚嫩。
蠶婆婆沒好氣道:“臭小子,沒這事,還記得起婆婆嗎?”
“哪裡話。”少年聲線冰冷,話語帶着關懷之意,“上次的小玩意,婆婆可鐘意?改日替您尋其他的。”
哼了聲,蠶婆婆擡腳出門,沒幾步,停下,她敲了敲腦門,複折返回來,叮囑少年,“勞你看顧這姑娘,若有異動,拔出銀針即可。”
少年點了下頭,蠶婆婆走了,他才得空走近,端詳那個陌生女孩。标緻小臉,小麥膚色,應非大家閨秀,眉目間隐隐透出一股悲傷氣息。
沉思片刻,少年坐到椅上,靠着,等了等,他打個呵欠,蠶婆婆仍未歸來,少年起身,方欲離去。
“臭小子,婆婆還沒回,你就要走?”蠶婆婆端着木盤,立于門邊,一臉不滿。
“有事。”
蠶婆婆不回話,進屋,将兩碗菜和一碗飯放到桌上,倒了杯水,悶聲道:“坐下吃點飯再走。”
少年依言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夾了幾根青菜到嘴裡。淡而無味,卻是熟悉的感覺。他的聲音毫無情緒,說:“好吃。”
蠶婆婆滿意而笑,走到床畔,摸了摸少女額頭,她眉間再次蹙起,歎口氣,仔細且輕柔地拔出女孩身上的銀針,插回針袋。
待蠶婆婆把針袋放進藥箱,少年的一碗飯也已吃完。
“不問婆婆,為何收留小姑娘?”
“婆婆善心。”鐵皮面具在昏黃的燈下顯出詭異的柔和,少年左耳銀環閃耀,道,“隻是以後,這類事,還望婆婆三思。”
“可不怨婆婆,小姑娘的情形委實奇怪。脈搏尚有跳動,身子暖和,卻無呼吸。”
對于一個醫者而言,仁心乃其一,對疑難雜症好奇亦是合理。
少年沒有回答,漱完口,走到床邊,他伸出手按在少女細弱的手腕上,又探她鼻息。
一瞬之後,冰涼的聲音響起,“半死不活。若等三日不醒,婆婆便喚人處理了吧。”
蠶婆婆應答:“放心,婆婆曉得。”
“您且休息,我先走。”少年說。他走到桌邊,伸出雙手,收拾碗筷。
蠶婆婆坐到床上,慈祥地看他動作,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少年初見她時一言不發的場景。
那時候,少年隻是一個年幼的男孩,總喜歡獨自坐在瀑布邊。讓他吃飯,他都不動,一呆坐就是半天,臉上全然死寂。
一晃多年。
所幸,都過去了。
出神間,手下被褥動了,蠶婆婆一喜。果不其然,女孩睜開眼睛,正望着她,濕漉漉的眼裡似有光,嘴裡嘀咕什麼。
笑了笑,蠶婆婆往前挪了挪,卻聽少女喊着“阿娘”。蠶婆婆一顆心軟了,輕撫女孩臉頰,溫柔道:“想阿娘了?”
“想的。阿娘嗚嗚嗚,你不要離開我嗚嗚!”女孩一面流淚一面說。她的臉頰蹭着蠶婆婆的手,滿眼依賴,仿佛擔心眼前的人下一刻消失不見。
少年本欲端盤離去,覺出其中古怪,遂停留旁觀。
“你喚何名?家住何處?”蠶婆婆彎起手指,憐惜的替少女擦眼淚。
粗糙的觸感讓少女分外留念,她抽泣着說:“我是阿婧啊,阿娘不認識阿婧了?阿兄呢,還有阿爹?我都死了,怎麼還見不到阿爹,嗚嗚——”
蠶婆婆終于意識到女孩神智混沌不清,将她認作親娘不說,竟然以為自己已死。她心中難過,淚水奪眶而出,用衣袖擦了,就要起身去廚房準備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