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劉沅幾人便跟在小天後面出了學校。

如校長所說，小天話很少，除非找他搭話他才會回一句，其他時間隻管往前走。

他的家比想象中要遠的多，有時需要沿着陡峭的山壁小路往上爬，有時又需要以滑滑梯一樣的貼地姿勢向下走，如果不是借力于周圍的樹木，他們都要吃不消了。但小天就像這山中的精靈，輕輕巧巧，一直走在前頭，沒有半點疲憊的樣子。

他雖然沉默，但很體貼，聽到後面人粗重的呼吸聲，他就時不時故意放慢腳步，或者假裝蹲下身子系鞋帶，等着他們跟上來。空山新雨後，地上有許多新長出的蘑菇一類的東西，小天有時會快速地拾起一些，用衣服蹭蹭上面的泥土，放進書包裡。

夕陽的餘晖從斜後方映照在衆人身上時，小天的家到了。

走過一條長長的田間小路，幾座分散的屋舍出現在眼前，伴着隐隐的家畜糞便的味道。

房子外層是用土泥糊的，木質門窗，打開時厚重并伴着吱吱呀呀的聲音。在房子前方的空地上，簡易的牛棚裡一頭黑色的老牛正趴在地上，精神萎靡。

看到來人，哞哞地叫了幾聲。一個老人正坐在牛棚旁緩慢地編着手裡的藤條籮筐，臉上滿是歲月的紋路，兩頰是和小天一樣紅坨坨的顔色。

“奶奶！”

老人聽到聲音擡起頭，動作遲緩，連笑起來的速度都好像放慢了。雖然滄桑和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迹，但她的眼睛卻明亮清澈，和小天一樣的純淨。

一行人和老人打過招呼，小天接過奶奶手裡的活計，老人的腿腳似乎不好，用手撐着地面才勉強站起，肖甯忙跨步過去将她扶住，挎着她的胳膊攙扶着進了屋子。

雖是傍晚，但裡面卻早已漆黑一片，隻隐隐約約看到房内物品的輪廓，由于通風不暢，屋内散發着潮濕陳舊腐敗的氣味。

小天摸到牆邊的拉繩，“啪”一聲将燈打開。突然的亮光讓肖甯下意識地偏過頭，太陽穴處突突地跳動。

隻是一個簡單的鎢絲燈泡，被四面八方扯着的線懸挂在屋子正中央，下面是一張表面坑坑窪窪的木桌，周圍有幾個同樣簡陋的小闆凳。屋子四四方方，最左側是用磚石泥土壘成的高竈台，一口黑黢黢的大鐵鍋躺在上面。竈台旁邊雜亂地堆放着木塊，樹枝，玉米杆等柴火，緊挨着兩口缸，一個盛着水，另一口被藤條闆蓋着。

屋子的另一側是一張靠牆的床，破舊的棉被和衣服堆放在上面。其他的角落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雜物，整體的感覺非常局促壓抑。

肖甯注意到床邊的牆上竟然挂着一把尤克裡裡，上面有色彩鮮豔的個性塗鴉，顯得與這片空間格格不入。

緊貼着尤克裡裡的牆面上貼着兩張照片，約莫着6，7寸大。其中一張是小天和一個比他略高的女孩，紮着馬尾辮子，光線太暗，看不清她的模樣，隻知道她笑得燦爛；一旁的小天乖巧地将兩手交疊在身前，抿着嘴笑得羞怯。另一張是在小天家院子裡拍的，有奶奶，小天和那個女孩，三個人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但都咧着嘴笑着，小女孩懷裡抱着那把尤克裡裡，非常珍惜的樣子。

當小天喂完牛，幫着奶奶生起竈火的時候，肖甯他們短暫地放松下來，在院子和院外的平地上裡搭起帳篷。

因為用水不便，為了不給小天和奶奶造成負擔，幾個人放棄桶裝面，打開了餅幹面包等速食，囫囵吞棗地塞進了肚子。

肖甯手裡拿着火腿腸和牛肉幹走進屋内，小天正低頭喝着瓷缸裡的湯。

湯是玉米面熬成的，帶着渾濁的微黃色。桌子中間放着一盤黑漆漆的菜，仔細看原來是小天在回家的路上撿的野生菌物。旁邊還有兩個焦黑的地瓜，便再無其他。

奶奶看到肖甯進來，就笑着讓他坐下，用帶着厚繭的手将地瓜掰開遞給他。

肖甯不忍心拒絕，便将手裡的東西塞到奶奶手裡。

“奶奶，這是牛肉幹和火腿，您嘗一嘗。”肖甯說。

奶奶說着謝謝将手裡的東西先遞給了小天。

小天擡起頭看了一眼，搖搖頭，繼續喝着碗裡的湯。

奶奶沖肖甯有些尴尬地笑笑，肖甯輕輕地搖頭，幫奶奶打開包裝袋遞過去。

“小天。”肖甯叫了他的名字。

“嗯？”

“我很渴，可不可以跟你換一碗湯喝？”肖甯晃了晃手裡的牛肉幹，“用這個。可以嗎？”

小天目不轉睛地盯着牛肉幹，然後點頭，起身去盛了一碗湯來。

湯盛得很滿，幾乎要溢出來。湯并不好喝，但肖甯喝完了整碗漫溢的湯，一滴沒剩。

第二天一早幾人跟着小天再次踏過昨天的路途，到學校上課。而肖甯作為一日音樂老師站在了黑闆前。

雖然有音樂教材，但沒有音樂老師，所以教材也是被束之高閣。

一個多小時的音樂課，肖甯沒有教孩子們任何音樂理論，而是用自己背來的吉他彈唱了幾首歌，然後走到每個學生的課桌前，讓每一個人都親手撥弄琴弦。起初所有的孩子都非常膽怯，不敢伸手去碰。

“老師，”一個眼睛小小，但笑起來嘴邊的酒窩大大的小男孩問，“會不會弄斷了？”

肖甯搖搖頭，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弦上，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吉他便發出一聲回應的顫音。

當琴弦被孩子們一個個觸碰後，肖甯将吉他放在腿上，輕輕地用手有節奏地拍打琴面。然後他将吉他移開，用同樣的節奏拍打自己的雙腿，孩子們被感染着開始拍起自己的手，跟随着他的節奏，甚至有調皮一點的孩子鼓起自己的臉，用手指彈在上面發出水滴的聲音。

孩子們看起來很喜歡肖甯，課後總圍着他轉，嘴裡說着“老師，你好白。”“老師，你好漂亮”。

放學了都要一個個地跟肖甯打過招呼，得到他的一聲正好回應才笑着跑走。

回家的路上，小天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肖甯跟上自己後，突然問到：“老師，你也會彈尤克裡裡嗎？”

“嗯？...嗯，會。”

小天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接着低頭走路，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