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滞。
良久葉方舟轉過身,重重地将茶杯放在辦公桌上。
羅夏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呆立着傾聽葉方舟冷漠的聲音。
“這個藥劑實驗,我和顧振東教授已經做了兩年了,一次數據有問題,這說明不了什麼。都這個節骨眼上了,離成功就差一步,何必呢?”
羅夏沉默着。葉方舟繼續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再說了,不管成不成功——就算真的出什麼事,天又不會塌到你頭上。你替我們瞎操心什麼。”
那一刻羅夏突然覺得葉老師格外陌生。
碩博連讀在葉方舟的名下這好幾年,從未聽他說出過這樣的話。
可是葉方舟轉身離去,手中拿着一沓寫了字的紙,那是AT的志願者報名表。
“可……”
……
季從雲在學院門口的石楠下焦急的等了一刻,終于看到垂着頭走出來的羅夏。
“怎麼樣?老師怎麼說的?”季從雲連忙迎上去問。
羅夏搖了搖頭。“跟你想的一樣,我甚至看到老師已經在準備招志願者了。”
站在不遠處,躲在石楠後的少年咬緊了嘴唇,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幾日後】
方才接到葉方舟的通知,趕來實驗室的葉展剛從電梯出來,還沒走得太近,葉展就聽到實驗室裡傳來争吵的聲音。
“你執意如此,會成為全院乃至整個省醫科大的罪人!學術界的敗類!……”
是葉方舟和顧教授。
葉展愣了下,在走廊裡站住了腳步。
随後顧振東從實驗室裡走了出來,葉展低下頭叫了一聲“顧教授”,顧振東看他一眼,點點頭沒說話,腳步沒有停頓地離開了。
葉展注意到顧振東看自己的眼神有點複雜。或許他認為自己聽到了他們方才的談話。
因為血液病,葉展幾乎沒上過小學。他比羅夏和季從雲要小上兩三歲,這時候還年輕得看上去像個還沒畢業的本科生似的。
他穿着外套,感到一陣冷風穿過走廊。
“葉展,你來了。小季呢?沒和你一起?”葉方舟也從實驗室出來,一面鎖門,擡起頭打量着葉展的臉色:“最近身體還好麼?”
“還好。……季從雲他今天不是去市精衛給AT找志願者去了嘛。”葉展愣了一下,他是聽羅夏說的。
葉展方才從淮口的醫院趕過來,AT實驗數據出差錯的情況他幾乎還分毫不知。
聞言葉方舟眉頭一皺,“誰讓他去的?什麼時候?”
“就……今天上午,顧教授讓他去的。”
葉方舟深呼吸了一口氣,眉間的川字紋赫然在目,他斬釘截鐵道:“趕緊去把他找回來。”
見葉展怔在原地,葉方舟歎了口氣,從一串碩大的鑰匙裡又找出方才那把,打開了實驗室剛上鎖的門,對他招了招手:
“葉展,你過來。”
葉展滿臉疑惑地跟着葉方舟走進實驗室。
葉方舟反鎖了門,穿過實驗室狹長的回廊,将葉展往最裡面的門裡帶。
哪怕是炎炎的夏日,身體不好的葉展穿着外套還感到一絲寒意,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冷氣令他打了個寒戰。
但下一秒出現在他眼前的,讓他瞬間眼睛睜到最大——又因恐懼和質疑而瞳孔驟縮。
一個女人躺在那,臉頰已沒有了血色,嘴唇灰白。
葉展一眼認出那是誰。
【兩日後】
羅夏回到家,打開門就發現家裡到處都亮着燈,瞬間氣不打一處來。
“小葉,不是我不讓你來,你來可以,能不能懂點節約用電?每回把哪哪兒的燈都給我開着,我家電費不用你出啊!”
羅夏在玄關處一面換鞋,沖屋裡大聲嚷着。
沒有人回答,屋裡寂靜的可怕,羅夏的職業病讓他第一時間敏銳感覺到,空氣中流淌着情緒。
一種悲傷或者……害怕。
客廳天花闆的燈最為明亮。因為是新換的,不久前剛一壞羅夏連夜就自己換了。
“你怎麼了?”羅夏走到沙發跟前,挨着發抖的少年坐下。
葉淨月緊緊的抿着嘴唇,唇色幾乎和臉色一樣蒼白。
湊近了看羅夏才發現他的額上挂着綿密的汗珠,蜷曲的短發貼在消瘦的臉頰上。
不知為何,他的眼神失焦而渙散——也許是因為近視。羅夏想,改天得帶他去配個眼鏡。
葉老師也真是,忙起來永遠顧不上他。而他母親又那樣……
羅夏把手輕輕放在他肩上,攬着他。每次葉淨月驚恐地逃到自己家時,他便這樣安慰他。
不用說一句話。這也是許久以後葉淨月回想起來,羅夏最溫柔——不,最像人的那段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到葉淨月的呼吸稍稍恢複平靜,羅夏拍拍他的肩,輕聲:“沒事了。你在這待着看會兒電視,我去做飯。”
說着羅夏打開了電視。他剛系上圍裙,身後突然傳來孱弱的呼喚聲。低的可怕,仿佛染着哭腔:“羅夏,我媽她……”
羅夏回過頭,瞥見了茶幾上的報紙。
頭條最粗的一行黑字赫然印着“AT首輪臨床藥劑試驗遭遇事故緻人死亡”。
旁邊黑白的照片臉部雖然打了馬賽克,但羅夏一眼認出了那個女子。
敞亮的光線忽然閃了一下,屋子裡好像變暗了,一盞燈突然熄滅。
羅夏同樣震驚了一刻,呼吸和心跳都鈍痛般地漏了一拍。
他解下圍裙走近頹坐在沙發上的葉淨月,将他的頭抱在自己腰際。
雖面無表情,少年僵直的身體卻劇烈地顫抖着。
摸着他冰涼的脖頸,羅夏緩緩将手移到葉淨月額前,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别想了,小葉……”
羅夏痛苦地感到,捂着葉淨月緊閉的雙眼的指縫潮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