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敏似乎被玄烨給氣笑了,站起身直視着監控探頭,食指輕輕敲了敲太陽穴:“說話神經兮兮的神經病搞的傻逼人性測試。”
她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這個玩意兒是可以收音的。
誰知道對面對此毫無痛癢,聽到他笑了一聲後溫和道:“我的公主,你永遠都不會受到真正的傷害。”
傅斯敏聽得都要渾身起雞皮疙瘩了,她活了快二十八年都沒有人這麼稱呼過自己,更加堅定對面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了:“我說,你别以為你搞個代号就真以為自己是康熙那樣的皇帝了。”
“好了好了,就不扯這麼多,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現在,遊戲正式開始,祝你們好運。”
傅斯敏這次可就是不是含蓄的白眼了而是不加掩飾的,一扭過頭就看見王思明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緊接着她用同樣的方式凝視回去時,後者大概是感到不舒服立馬移開了目光。
起初她們三人各幹各的事,王思明在用廢棄木箱堆旁邊抱臂假寐裝死,真正離死不遠的傷号應戈緊皺着眉躺在一旁蜷縮着身子,傅斯敏則在這間廠房裡到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
不得不說玄烨這神經病是個講究人,這間廠房到處都是被焚燒爆炸過的痕迹,白淨的手指輕輕一摸,收回來都是炭黑色,但他們三人最開始待着的那塊空地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傅斯敏在屋子裡晃悠,手指輕輕打着節拍,順勢從褲兜裡翻出煙盒和打火機。
隻聽打火機“咔哒”一響,煙被點燃。她叼着煙走到最裡面那扇被木頭從裡面釘死的窗戶前,鞋底踩在滿地玻璃碎片與砂礫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她輕輕敲了敲這扇木窗,湊近聽了聽有回音就說明外面不是被封死的,然後就把煙夾在指尖抖了抖煙灰,吐出一口白霧從腳邊撿起一塊碎磚就對着它砸了過去。
木闆有些厚,在傅斯敏用力反複砸了三下之後才豁開一個洞。
很遺憾外面有一層防盜網,鏽迹斑斑讓傅斯敏都不願意再伸手看看還有沒有出去的希望。
她這邊的動靜吸引地王思明側頭看過來,傅斯敏把煙一掐,說:“睡你的覺,再看過來我可不保證煙頭會不會燙到你的狗眼。”
王思明立即就把腦袋偏向一邊去了。
通過觀察可以知道的是這裡應該是類似于一個小型産業園的地方,透過窗戶望去,對面的廠房的屋頂不翼而飛,牆面燒焦,一片連着一片。
傅斯敏從心裡能夠猜出個大概,這應該是楚瑾和應戈所說的緝毒任務的遺址。
她打心底裡就不想和玄烨打交道,他這個人平時埋伏得太深,基本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真正地了解他,沒準還是個比狗帶好幾年的秦駭精神還要不正常的瘋子。
但要論瘋的話,傅斯敏自覺她自己還是能夠排得上号的,她早就瘋了,瘋得很徹底。想着,她低頭一瞥左臂内側那兩道淺淡的疤痕。
六月的天,外頭陽光明明如此明媚熾熱,在廠房裡卻暗無天日,潮濕陰冷的空氣争先恐後地往人的七竅裡鑽。
應戈蜷縮着躺在地面上,沾在衣物上的血液再剮蹭到地上,風幹氧化之後留下褐色痕迹。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世紀,房間内的三人幾個小時内都水米未進。
傅斯敏抱臂靠着牆在假寐,聽到應戈的呻吟聲微微睜開眼就看到這人蜷縮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比她更像個嬌弱的千金大小姐。
她理性的大腦在0.01秒後做出反應,起身舉步過去。
“應戈,你還好嗎?”傅斯敏把她扶起來,雙臂虛搭着對方的肩膀搖晃幾下。
應戈渾身都在發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毫無血色的嘴唇嗫嚅幾下最終吐出個字:“冷。”
聽到她開口說話了,傅斯敏下意識地就把耳朵湊前去想要聽清楚。
大概是現在這個處境,以往身上再堅固冰冷的铠甲也會卸下來,應戈的語氣裡第一次帶上了自己的脾氣,又無助又委屈:“冷冷冷,我好冷,傅斯敏我好冷啊……”
傅斯敏一皺眉,腦子裡儲存的那些急救知識告訴她這是失血過多造成的結果,随即她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胡亂地裹在應戈身上,雙手摟着她将人圈在自己懷裡。
應戈額頭貼着她的胸口,感受着傅斯敏胸腔有力的心跳與呼吸的起伏,蓦地想起這還是第一次她們的距離如此靠近。
“你發燒了,現在是不是很渴?”傅斯敏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
她聞言仰起頭,自己呼吸與說話時呼出的氣體噴灑在對方的脖頸上,現在的腦子就像是漿糊,需要組織一會語言才能夠順利地開口:“嗯,有點。”
“嗯。”
周遭歸于沉默。
“傅斯敏,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是個輕浮驕蠻的人,沒想到這會你會比我還冷靜,換了我,你要是像我這樣我肯定都炸了。”
傅斯敏偏頭瞥了她一眼,這會也沒有什麼閑聊的性質,隻是敷衍說:“那你就當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吧。”
應戈聞言也并沒有感到什麼失落,隻是低頭看着身上這件被血染紅了小半邊的警服,莫名道:“我大四那年,我爸犧牲的時候穿着的警服好像也是被染紅了半邊。我是我爸一個人帶大的,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媽主動不要我把我留給了我爸,這麼多年也沒有回來看過我一眼,但是我對此一點感覺都沒有。”
摟着自己的人沒說話,她也是自顧自接了下去:“我得到的愛足夠多,不缺我媽那一份。當時知道我爸犧牲的消息,我覺得我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然後瘋了似的去找人,想要活見人死見屍,打爆了鄭局和張局的電話都沒有得到真實有效的回應。一周後,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就是在他的葬禮上。”
時間好像順着她的回憶倒退回了九年前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
22歲的應戈是個大大咧咧的小太陽,到哪裡都喜歡搞抽象、交朋友,得知父親犧牲的消息時她起初并不相信還當做是鄭叔和老爸戲弄自己惡作劇,直到後來無論自己怎樣詢問都沒得到回應時,她慌了。
楚瑾以及其他的舍友找她一起吃飯或者泡圖書館備考公安聯考,她都用兼職或者身體不舒服搪塞回去,楚瑾不滿又玩味地打趣她是不是失戀了。
真正的晴天霹靂落下是在一周之後,輔導員匆匆推開教師們打斷教授授課時低沉厚重的聲音,趁着這個間隙教授擰開放在講台上脫漆的保溫瓶喝了口水,而輔導員則是在一教室學警裡鎖定了應戈。
那個眼神應戈至今都記得,它帶着憐憫與不忍。
“應戈,你出來一下,老師有事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後來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穿上了一整套的常服還戴了卷檐帽别上了黨.徽,手臂稀裡糊塗地就整上了黑紗,坐上了輔導員的車就直奔市政府的禮堂。
盆地地形讓Y省人口多的城市總是多雨的,明明上一秒還明媚的天氣突然就變成了沉悶的鉛灰色,隻需要一個契機就能噼裡啪啦地砸下雨來。
看到門口放着的花圈與牆面上貼着的挽聯,她就知道發生什麼了。
葬禮上,她抱着父親的遺照站在棺材後,照片裡的男人理着幹淨利落的寸頭笑容燦爛,身上是很少有場合能夠穿上的警禮服,功勳章整整齊齊地别在左胸位置。
而眼前的光景則是父親的遺體蓋着國旗,棺材周圍有各色的菊花圍繞,穿着警服的警員成方隊筆直整齊地站在自己面前,旁支親戚們與街坊鄰居在兩邊幾乎是哭成了淚人。
應戈内心卻平靜如一攤死水,她沉默地看着副市長、鄭局、張副局等各個領導發言,所有人在哀樂聲中脫帽默哀,最後是在場的警員們對着自己與父親敬禮。
很奇怪,她沒有流下一滴眼淚,按理來說,她作為唯一的直系親屬應該哭得比其他人都要撕心裂肺,最好是傷心過度到暈厥的程度。
葬禮結束她也隻是在離開時頓住腳步,轉過身盯着那個水晶棺材,輕輕喊了聲:“爸爸。”
“……”
“我一定會做到你這個程度的,就算是死也要像你這樣。”
應戈從來都不會主動提起過往經曆中的不愉快,後來的生活中父親隻是會以考研與公安聯考查分的政策加分20分與工作後前輩對自己的照顧的形式存在,到後來她也拼盡了全力才擺脫烈士遺孤這個惹人憐憫的标簽。
隻是她的難過與委屈再也沒有找到地方可以傾訴,整整十年,她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裡,恐慌于面對傷疤,不悅于周圍的人不經意提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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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傅斯敏,我也要像我爸那樣了嗎?好可惜,沒有到他那個程度。”應戈的腦子現在徹底是宕機了,說出的話都是語無倫次的,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的程度,“好累啊,讓我靠着你睡一會好嗎?你身上好香。”
傅斯敏不斷吐息,嘴唇微動,俯下身努力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不會,你不會這麼簡單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