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
颠簸;
劇痛。
兩輛閃着紅藍警示燈的救護車在市區的街道上風馳電擎,前方有鐵騎為它們開路,最終在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部大樓下轟然停下,等待已久的醫務人員立馬推着鐵架床沖上前。
擡下來兩個血迹斑斑的擔架。
兩盞手術燈亮起,遠道而來的鄭局見到這情形簡直氣得要爆炸,在手術室門口破口大罵:“應戈要是有什麼閃失,老應隊和孟春逢的亡魂怎麼安息?啊!他們不得掐着老子的脖子質問我怎麼把他們女兒照顧成這樣!”
應戈作為公安烈士遺孤,自四歲起就被全方位秘密保護着,要是她出了什麼閃失他們老應家也就真絕後了,鄭家榮自從好兄弟犧牲之後就成了應戈的幹爹,盡管這孩子從來都沒有承認過。
姗姗來遲的北桐市局局長陳堯資猝不及防就被他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隻能用年底到省廳開會碰面的那一點交情勸他先不要着急上火。
讓鄭家榮着急上火的還不止應戈,傅斯敏是省廳秘密安插在邊境埋伏了九年的功勳卧底,即便那次任務失敗了也還算差點就獲得最高榮耀的警察,要是出點什麼意外,估計她家裡人和省廳都不會善罷甘休。
護士匆匆抱着兩個文件夾走出來,語氣焦急:“現在兩位傷者都要進行手術,叫她們家屬過來簽字,傷者一腹部中彈失血過多已經休克了,傷者二沒有傷到脖頸大動脈與聲帶,刀片卡在鎖骨附近,但是血止不住。”
“現在在裡面躺着的是我們市局的參加緝毒任務受傷的警員,不需要家屬簽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鄭家榮把文件夾接過來匆匆寫上自己的名字。
他簽名的手一頓,又說:“去通知一下傅書稷,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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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環境很嘈雜,各種醫療器械運行發出規律地滴滴聲,穿着手術服的醫護人員圍在手術台旁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開刀前的準備。
多年刀尖舔血的經驗早就了她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質與身體素質,都到這個時候了,她的意識還是無比清醒,傷口傳來的鈍痛弄得她渾身都在顫抖,猩紅的鮮血順着皮膚蜿蜒到手術台上。
據說人在死前都會經曆一段走馬燈般的時刻,傅斯敏覺得,這沒有那天那麼痛。
護士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心跳呼吸頻率記錄儀,以為是她害怕,俯下身擡手虛掩着她的臉,迫使傅斯敏閉上眼,溫柔地哄道:“不怕昂,你會沒事的,很快就好。”
傅斯敏一愣,眼睫微動。
緊接着她感受到有一股涼意順着自己的血管從手臂蜿蜒而上,慢慢地,意識開始模糊,最終墜入一片深海之中。
2016-6-4,緬甸仰光。
少女被一群人簇擁包圍,身上穿着幹練的白短襯,下搭一條粉色闊腿褲,滿頭漂亮的栗色卷發被紮成了高馬尾,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被夏日午後的陽光照得閃閃發光。
海風呼嘯,遠方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一浪推着一浪,地平線上方一輪紅日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徐徐落下,海鷗在頭頂盤旋鳴叫。
而在她們眼前的,則是琴穗上個月過生日時四叔送的生日禮物。
隻見一隻半人高的狼犬被關在籠子裡,它拼命地嚎叫、示威,更顯得它的兇猛健壯。
就是因為狼犬不夠聽話,現在琴穗她不喜歡這個生日禮物了,所以需要解決掉。
彼時的傅斯敏21歲,這是她在緬甸卧底的第三年,在秦駭身邊才剛剛混出頭。她站在恭維着大小姐的人群之中,在伺機找到能夠轉入到加陵陣營的機會。
也許是家族遺傳的因素使得她也是一個神經質的人,琴穗并不願意就這麼簡單地處理掉這隻麻煩的狼犬,反而想了個更好的遊戲。
她眼裡滿是近乎嗜血的興奮,單手叉腰靜靜地掃視着面前的人群,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被父親與丈夫寵得驕奢蠻橫的大小姐,也都不願意為讨她歡心而丢掉姓名,紛紛不自覺地低下頭去。
莫約兩分鐘之後,琴穗似乎是物色到了心儀的目标,嘴角一勾,擡手指着傅斯敏便說:“你。”
傅斯敏故作意外地擡起頭與她對視,随即微微點頭,人群自動為她們讓出了一條路。
琴穗順着這條路朝着她款款走來,一把開過刃的蝴蝶刀就這麼重重地砸在了傅斯敏胸口,又順勢跌落在沙灘上揚起一地灰塵。
“你幫我殺了它,怎麼樣?”話雖然是以疑問句的方式提出來的,但她的動作讓人不容置疑。
隻見琴穗擡手捏住傅斯敏的肩膀,就這麼硬生生地讓她半蹲半跪下去撿起那把刀。
傅斯敏把它捏在手裡掂量掂量,似乎是在熟悉它的重量與手感:“為什麼會是我?”
話一出來,周遭時有的竊竊私語聲瞬間凝滞,她還是第一個敢這麼問琴穗的人。
琴穗作為曾經緬北軍閥、現在三巨頭之首的加陵捧在手心上獨生女,從小就是要星星連帶着月亮一起送過來,坐擁着自家老爹的億萬财産,性格是出了名的刁蠻。十七歲被送到澳洲留學四年回來後就更怪了,平日裡不主動講話,但隻要一點不順心的事情發生就能鬧得所有人心力交瘁。
當然,大家都隻敢在背地裡蛐蛐這位大小姐,畢竟有琴穗上次把忤逆她的人直接推進海裡喂鲨魚的前車之鑒在,各位都盡可能地順着她、哄着她過日子。
“因為你的臉,”她說着,纖長的手撫上了傅斯敏那張青澀卻驚豔的臉,“讓人覺得惡心。”
啪。傅斯敏沒有握刀的手輕輕握住琴穗搭在自己臉上手,最終微微偏頭一吻她的指尖,目光緊緊地黏在面前的人身上,順從道:“好,我盡力做到最好讓您高興,小姐。”
别聽她話說得真誠,眼神卻透着絲絲寒意。
琴穗滿意地将自己的手抽回來,微笑着示意保镖将籠子打開。
狼犬如離弓之箭般竄了出來,灰藍色的眸子寫滿了憤怒,必須得有三名保镖拉着它背後的項圈才勉強将它給控制住,唾沫絲随着嚎叫聲滴落到沙灘上,兇得讓人發怵。
傅斯敏起身舉步走近,擡手一扯垂在腦後的馬尾将頭發弄緊,一揚手,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皮夾克外套就被扔到了一旁。
21歲的傅斯敏并不像現在這樣張揚,喜歡露膚度高的衣服,相反,她此時穿着件領口洗得變形、布料發白的黑色寬松T恤,長褲不知道是特意設計的還是怎麼樣,褲腳拖出一圈流蘇。
保镖們一松手,狼狗沖向人群,傅斯敏操刀刺向它。
起初,傅斯敏并不占優勢,對手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她隻能被動地防守,等着找到規律與時機。
身旁的人群對這些是喜聞樂見的,身旁尖利的起哄喝彩聲四起,無數雙眼睛都不懷好意地望向中間這個與狼狗肉搏的瘦弱黃毛丫頭。
“咬啊!咬!咬死這個小娘們!”
“嘬嘬嘬!上!上!”
……
傅斯敏擡眸注視着它灰藍色的眼睛,眼睜睜望着它閃電般沖上前。
她痛哼一聲,狼狗已将自己撲倒,直直地咬向自己的領口。
傅斯敏往後微仰,黏膩的唾沫絲落在自己耳邊的發絲上,裂帛聲響起,自己能清楚地感受到衣服被它撕開了。
就在第二下攻擊落下之前,她本能地擡手,它咔吧一下咬住她的小臂,刺骨的疼痛傳來,猩紅的鮮血與冷汗一同淌出,将衣服浸透。
傅斯敏咬牙摸到了身旁的那把刀,一扭膝蓋翻身就将狼狗壓在身下,對手拼命掙紮,發出的嚎叫與四周的歡呼聲漸漸扭曲成變調的背景音。
沒有人相信一個女人能做到從一隻惡獸手中全身而退。
身下的龐然大物一發狠起身,傅斯敏平衡不得重新到底,揚起一地灰塵。
它咬死了傅斯敏的小臂不松,如果她硬是要到上方制壓它的話,那麼這手臂大概率也是不能要的了。
可傅斯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隻見她扭身一個鯉魚打滾就将狼狗的後肢給絞死,小臂血肉翻起,最終幹脆利落地刺穿了它的脖頸,血如瓢潑大雨半傾灑而出,模糊了傅斯敏的視線。
霎時人群沸騰了,蹦跳吼叫,唏噓聲在上空盤旋環繞,迤逦而去。
傅斯敏劇烈喘息,一腳把狗踢開之後,用衣角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坐起身。
她的半個上身都裸露出來,左側肩胛骨内衣肩帶之下,一朵山茶花靜靜綻放。
目光越過面前這群魑魅魍魉猝然在遠方停下的黑色牧馬人前停下。
牧馬人前站着兩個男人,一個西裝革履,一個穿着件白色的内搭外套件黑色襯衫,他們有說有笑,瞧起來關系很不錯。
琴穗小跑着上前,休閑穿搭的男人一推架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對着她張開雙臂。
兩人在落日餘晖下接吻擁抱。
琴穗目光柔柔地望着他,玄烨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紙巾為她擦拭着額頭的汗水,說:“剛才玩得開心嘛?”
他們新婚剛滿一年,正是婚姻之中最濃情蜜意的時候。琴穗挽着玄烨的手臂向他撒嬌,擡手指了指傅斯敏,扭頭道:“阿烨,我想要那個人到我身邊幹事,我喜歡她。”
玄烨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在她耳邊問道:“誰啊?”
這麼一說,倒是提醒她了,琴穗根本就不知道傅斯敏叫什麼名字。
身旁的秦駭順着她的動作望過去,眯着眼辨别了許久,笑道:“shimely。”
“shimely?”
秦駭點點頭,他和玄烨的身量都很高,兩人一塊将地面擋出一片陰影:“是在我這邊做事的一個小姑娘,如果不是琴穗小姐提起來,我可能還真一時半會不記得這人,但我聽我手底下的人說她幹事很利索并且還挺狠。怎麼,您是想要把她從我這邊挖過去?”
琴穗在自己丈夫的同學面前也很放松,反問道:“難道秦先生不肯嗎?”
秦駭擺擺手,笑道:“沒有,如果您開心的話,我很樂意。”
與此同時,傅斯敏踉踉跄跄站起身,身上的衣服毫無疑問不能穿了,她幹脆脫下來直接用牙撕成條當成繃帶簡單地處理了下傷口,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想要去撿起自己的外套。
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摸樣肯定很吓人,渾身不知道是狗還是自己的血。
倏地,一件厚實的風衣外套就披到了自己肩膀上。
她回過頭與琴穗對視。
“我這件外套反正穿了三次也不想要了,你拿去穿,回去直接幫我扔掉就好。你那件那麼薄,我可不想你穿出來勾引我老公。”琴穗的表情有些嫌棄,雙手分别揉了揉她的左肩與右臂,“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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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9,緬甸撣邦。
槍林彈雨中傅斯敏護送着加陵穿行在深山之中,身旁的保镖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最終隻剩下她。
在這個片滿目瘡痍的罪惡大地上,黑吃黑的混戰基本上每天都在上演,今天不是這個仇家上門,就是那個集團想要你所擁有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