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傅斯敏還在與高金慧對峙,刑訊室的門被人從外邊砰一下推開。進來的人俨然是應戈,拿着個U盤與藍色硬殼文件夾,U盤上面挂件上帶着的鈴铛互相碰撞而叮鈴作響。
傅斯敏僅僅隻是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後就把目光重新轉向高金慧,伸手拿過因為區分而做上了标記的礦泉水,旋開喝了口。
林淼沒有說話,見狀就要起身為他們頭兒讓出個位置,而自己麻溜地滾蛋。
應戈搬了張紅色塑料凳坐在他們中間,示意他不要離開。
她邊解鎖筆記本,邊用餘光看了眼這将近半小時裡做下的筆錄。
倆人的對話很僵,往往都是傅斯敏想要提出新的問題、進展到下一階段時,高金慧就會避重就輕地回答,巧妙地将話題給轉開,引到了自己過去的悲慘生活之上。
談經曆,傅斯敏對她說出來的話也不會有多好聽。
應戈将U盤裡的視頻文件給導出來,趁着複制下載的這個時間,她拿起了文件夾打開——裡面是高金慧的驗傷報告。
“在四天前,陳盼遇害,你險些被白飛利殺害時,我們警方第一時間對你進行了救助,根據正常的辦案程序,為明确受傷原因與程度,更好地進行賠償意外保險與後續手續,市局技術隊的法醫對你驗傷。”
應戈的語調波瀾不驚,修長白皙的手輕輕翻頁,最清晰的彩色傷口照片在所有人面前暴露無遺。
“而驗傷報告上說,你是腹腔中刀,兇器是最小号的匕首。如果白飛利是真的想殺你滅口,為什麼你——連最低級的輕傷都構不成?”
高金慧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噎。
傅斯敏默契地将應戈的話給順過來:“高金慧,你既然是白飛利的情婦,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他的職業是外科主刀醫生吧?你也别告訴我,是祖上修橋造路積了大德才讓你免于一死。”
要是想在四十歲之前僅靠着混經驗在三甲醫院裡走到這個職位是很困難的,能讓起點高于普通醫生的最好方式就是學曆。白飛利作為名牌重點大學出來的醫學生,本碩連讀,不會不知道要害在人體的分布。
白飛利這樣的利己主義者就算是面對着自己的紅顔知己,怕是也不會手下留情,因為高金慧目睹了他殺害陳盼的過程,要是想要及時逃走,隻能殺了她滅口。
因為死人的嘴是最聽話的。
微小的偏差就能夠讓高金慧命喪黃泉,卻構不成法律層面上最低級别的輕傷。
原因隻能是這倆人合謀要設一場局。
“警官,你難道不覺得是姓白的對我餘情未了,心軟了才願意留我一命嗎?但是你們那天也看到了,他是真的想對我下死手啊!”
高金慧說的無辜,整個人前傾着倚靠在桌面上。
傅斯敏冷冷道:“可是姓白的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劫持,畜生不如的玩意兒心裡還能有‘情’這個概念嗎?”
說罷,她從口袋裡翻出煙盒,在明晃晃的“禁止吸煙,違者重罰”的牌子下,點燃一支紅酒味的香煙。
白霧在虛空中彌漫、延伸,傅斯敏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撐着腦袋盯着面前的女人。
應戈調試好設備,開口詢問:“高金慧,案發當天,你在哪裡?”
高金慧挑眉,笑道:“我還能在哪啊,小區樓下監控都沒有我下樓的身影,那天我在自己房間裡休息。”
“按照正常的邏輯,如果歹徒入室,屋内剛好有個人,那麼第一個遇害的人應該是他,而不能等待想要謀害的人進門,打鬥聲一定會讓你發現的。”傅斯敏手指微動,煙灰撲簌簌落下,“不過你好像在外邊住久了,有自己私人空間就忘記了,實際上在你們的出租房裡,你的床在客廳。白飛利一進門就能看見你,為什麼第一個死的是陳盼,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高金慧笑了,說了句讓應戈感到莫名其妙的話:“三姨,其實忘本的人是你啊。”
傅斯敏對這個昔日尊稱并沒有什麼感覺,在即将掉馬的危險來臨之前還能保持松弛。
反而,她一挑眉,把煙盒抛到了她桌面上:“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不介意直接送你,但小心被燙。”
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高金慧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傅斯敏也像是在繼續捅刀:“黑戶的話,年齡當然也可以随便定。不過我們挺像的,這沒法反駁。”
應戈起身把筆記本拿到高金慧面前,點開了視頻。
隻見視頻内高金慧的臉在鄰居家門口的攝像頭下格外得清晰,她是在白飛利進門後,從通往樓頂的樓梯下來,然後才進的門。
老小區内監控并不完善,她們所居住的小區隻有樓下路口才會有攝像頭,而單元樓内什麼都沒有,發生盜竊的概率也高,為了防盜,部分住戶會在裝上家用攝像頭或可視門鈴。
也就是說,高金慧先前一直是躲在樓頂,在發現陳迎上樓之後才下來的。
待她綠着臉将這段看完後,應戈又點開另一個視頻。
同樣是監控回放,在無人在意的角落中,高金慧将白飛利送給陳迎的奢飾品包,給了人不如其名的瘦猴張壯。
錘死她的證據就在面前,高金慧不僅是無力反駁,而且也是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棄子,直接被賣了。
因此,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認不諱。
她也開始抽起煙,煙霧模糊了臉龐。
“殺了張壯和李小四的不是我和白飛利,我隻是老闆的線人,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得跟着去幹,以往都是照常幫他在Y省這邊找找潛在客戶,把手裡滞銷的佛哥兒賣出去。”
高金慧把先前溫順割裂的皮囊褪去,真實的部分實際上是個不學無術的太妹。
“是張壯和李小四他們倒黴,被老闆看上當成了導火索,目的就是要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不過因為白飛利死了,他們約見我今天下午在照城區那邊剛建好的樓盤裡,為了把我救出去,誰知道早就把老娘給賣了哈哈哈。”
應戈聽着,問了句:“為什麼你要在這麼好的年紀為他賣命?”
高金慧瞥了她一眼,把快燃到手指的煙蒂扔到腳下,鞋底随意一踩,嘴裡叽裡咕噜地嘟哝了句方言。
然而傅斯敏知道這是句挺髒的緬甸語。
“領導,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逃出來的,走投無路隻能找到條陰溝,一個人走到黑,好不容易有點希望了,我家裡那群畜生就找到我,這次不是要我把強嫁給鳏夫了,是認定老娘是什麼狗屁女巫,要把我……哈哈哈哈哈,我回去,隻怕比死了更慘。”
不知道為什麼,應戈發現傅斯敏的表情微微凝噎,但也隻是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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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審訊,離開刑訊室時,外邊天光已經大亮了。兩小時前冷清的市局走廊,此刻來來往往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員,或沉默,或交談。
傅斯敏窩在支隊長辦公室的沙發裡盡情地刷着手機,果然網絡還是領導這裡的是最流暢的。
應戈拎着兩人的早餐進來,早倆小時前就下單好放在市局保安室,現在拿出來放在茶幾上還是溫熱的。
其實說是早餐,也能夠把中午的飯給涵蓋了。
應戈直接買了飯,不是别的什麼面啊粥啊包子什麼的。商家還送了一人一份裙帶菜豆腐湯,看起來還蠻有食欲的。
傅斯敏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湊過來的,在應戈布菜的時候就拆開餐具,嘗了口。
“額……感覺這玩意肯定沒有你做的好喝,有股若有若無的腥味。”
應戈擡眸,抿唇把飯盒打開,随口回應她:“那就别喝了,吃飯。”
陳嘉俊終于過來上班了,一推門進來就用他那富有喜感的廣普吐槽:“哇塞,一進來就這麼大股味道,吃咩哇?”
應戈拌了拌自己的青椒炒肉飯,多年搭檔的默契讓她找到讓這人感到舒适的交流方式是很簡單的:“食早餐哇。”
“咦喲,早餐就吃這麼油膩的喲。”
傅斯敏塞了口飯,沒好氣地回答他:“吃幾次也吃不出脂肪肝的,晚點忙得連午飯都吃不上,幹多幾年,也許能夠争取病休。”
陳嘉俊低頭給自己的電腦開上機,聞言就拿出自己珍藏的茶葉:“好咯好咯,給你倆泡壺茶洗洗腸胃行了吧。”
“得了吧,這玩意你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放在那的,早給耗子偷吃了。”應戈拒絕。
陳嘉俊隻好遺憾地心頭愛收回去,接了壺水去燒,無語道:“好心當做驢肝肺。”
吐槽完這人也就灰溜溜地出去吃他認為的真正的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