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不知變通是對所有學生和同事都非常有耐心,總是傾聽,虛心請教,也誠懇改正;她的單調是和單鸾一樣節儉出了名頭,常年穿着幾件素色又幹巴巴的衣服,一個女人帶着半大的孩子不容易,攢下的一分一厘,都要送往更久遠的生活;她的古闆是她為人周正又禮貌,單鸾耳濡目染,也學得一點兒像她。
她嚴厲是因為——她做錯過。
别人調笑她,她就笑着說家裡有個青春期的孩子,給自己活練出來了。她低調又謙遜,像一座堅定的高山。
李小婷實力是有的,老師們私底下也讨論過,名牌大學出身,又有手段有實力,怎麼會到三中這麼一個爛地方來?
林佳佳從沒見過李小婷現在這個模樣,潑辣、張牙舞爪,活脫脫像一隻兇猛的、正在捕食的母獵豹。
李小婷大步走到前邊把單鸾和童光擋在了身後,隔絕了張翠和馮問軍一家的眼光:“你到好意思說孩子?好幾年沒見,我以為你好歹是有良心的,想過了問過了,有點兒長進了,結果不也還是這個德行?!”
“你有沒有一點出息?隻會為難孩子,我呸!怎麼?你們受害者之間相互貶低會讓你顯得不那麼可憐嗎?”李小婷咬着牙沖着張翠喊道,面目幾乎算得上是猙獰了:“你要是真有種,怎麼不去找真正的罪魁禍首算賬?隻敢逮着孩子在這兒現德行!前邊死了一個,這不是還有另一個嗎?!”
張翠被她當着其他人的面吼出了心底裡最不願意面對的事,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她想反駁什麼似的“你”了半天,結果也沒能說出一個字。大概是一下子氣血上頭,張翠整個人晃了一下,像是要暈過去。張友文什麼都不知道,他不認得單鸾,也不認識李小婷,他夾在中間不知所措,看着媽媽被吼,他趕緊擋在了張翠的前面,讓張翠扶住了他。
李小婷趁隙手往後一攬,抓住了單鸾的手,單鸾手心滾燙滾燙的,就以為李小婷的手心也是滾燙滾燙的。李小婷摸摸她的額頭,聲音在單鸾耳邊都變得有些虛幻:“怎麼燒得這麼熱,先回去。”李小婷對着童光說:“同學,這裡沒你們什麼事,先帶她去校醫那裡躺躺。”
李小婷也是急上頭了,校醫室晚六點就下班,比提前一個小時開會的行政班還準時,這會兒再去隻能碰一鼻子灰。童光知道她是想讓單鸾先離開這裡,她趕緊應聲,抓緊了單鸾。
單鸾左邊是為她擋着全世界的李小婷,右邊是扶着她的童光,她夾在兩份擔憂中間,被火熱燒糊塗了腦袋,那火熱是這倆人的,亦或是她自己的?她有些分不清楚,隻小聲地笑了一下,她站直了身體。
單鸾能夠清楚地聽到有什麼斷掉的聲音。她想不明白。
單鸾扶着兩人的手,在李小婷地背後悶着聲說:“我禍害誰了?”
她聲音很輕,吵鬧着的辦公室卻突然一下安靜了下來,張翠、張友文、李小婷和童光,連帶着那幾波看戲的都看向了她,單鸾一一看過去,心裡覺得很神奇,仿佛這一刻她才是世界的中心。
單鸾說:“如果你指的是你兒子,是因為我妨礙了他追求童光嗎?假如我從沒出現過,他就能順順當當地追求他的‘愛情’?讓童光待在流言的中心裡,好讓他借着一點低谷效應,湊成你眼裡的良緣,滿足一下自尊心。然後适時心安理得地吸吸童光的出身還要假借愛情的名義?要靠某個人的徹底消失成全的愛情夢想,那吃相也太難看了一點吧?”
張翠叫道:“你說什麼?!”
“如果你說的是童光,童光——”單鸾看向她:“我禍害你什麼了嗎?你說,我都改。”
童光感覺單鸾的狀态很不對,但她說不出來是哪兒,她抓緊着單鸾的手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你——你幫了我很多,是我,是我很重要的人。”
單鸾點點頭,沖她露出一個像花一樣的笑,童光見過的好皮囊太多,但還是一下子就被這個笑打得措手不及,通紅了臉。
單鸾說:“那就好。”
張翠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她想上前扯住她,卻被李小婷一把攔住。單鸾仿佛沒注意到這邊的沖突似的,接着說道:“如果你說的是你——”
“你閉嘴——”
單鸾笑得帶了點邪氣,襯着那張泛紅的臉,像是一種别樣的妩媚。這樣看,在張翠的視角裡看來,她幾乎和當年的單悅長得一模一樣,她們用着相同的臉和同樣一張嬌豔欲滴的嘴輕輕吐露,牡丹花一樣的蕊心後面露出了她一生的噩夢:“喜歡我,不比喜歡一個人渣好多了嗎?”
童光還沒反應過來,江對面各色各樣的霓虹燈牌準點同時亮起,光污染的射線一輪一輪越過江水梭巡天際,這間昏暗的小辦公室被青黃藍綠的燈光光臨,牆上一圈一圈蕩漾着,讓童光想起了教堂裡聖母瑪利亞背後各色的花窗玻璃,正中間,靜靜綻放一朵純潔的百合。她看見單鸾的臉倒映在粼粼波光的玻璃湖水中,湖水從天邊垂落,好像昏昏欲睡的天使帶着聖光趁着夜色降臨人世,她輕柔印下一個吻,把世間卷入無窮的好夢。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單鸾抓着童光,快速地跑入夜色裡,隻聽見暢快的笑聲跟着她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