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精神不好,張建華從學校辭職後代替張翠升任‘張總’,卻沒有張翠那樣的眼光和手段,家裡的産業江河日下,他反倒是符合了‘總’們的統一形象,比之前還圓潤了一點,快把五官的曲線都淡化了。
張翠聽了前因後果愣愣地看着此時被繃帶裹滿、眉目都已經腫的看不清的單鸾,心想:怎麼會這樣。
她是有怨恨,但是從來沒想過,要讓一個女孩遭受這種無妄之災——她很清楚這會留下多大的心裡陰影。
可是——可是——
——是我做錯了嗎?張翠心想。
她沒有了家人,張建華是她唯一的家人,她珍之愛之。愛人因她和家中決裂,卻又因她不得不向家中低頭,她一生高傲,怎麼能接受到頭來反倒是自己拖了愛人的後腿?她那麼不努力,不僅是為了讓張家承認她,承認她足夠優秀,足夠站在張建華的身邊,是配得上他的人,也是為了不讓當年的窘困再一次出現在張建華身上。
她的愛人一生順風順水,怎麼反是在愛上她之後才受了這麼多委屈呢?
張翠沒法忘記剛生下張友文自己在重症裡的時候,那時候用着鎮靜藥,意識不太清醒,每天隻有那麼一小會是比較清醒的。她恍恍惚惚聽見身邊有人抓着她的手,靠着她在低低地哭泣。多少次午夜夢回,張翠一直能夢到那個哭聲萦繞在她耳邊,她想說一聲别哭了,我沒事的,卻做不到。
她難道不知道到底誰才是破壞她家庭的罪魁禍首嗎?她難道不清楚是什麼給她的美滿婚姻蒙上了蔭蔽嗎?她難道不知道在這一場荒唐的鬧劇裡,到底錯的是誰嗎?
她難道沒有自己的驕傲嗎?
張翠是他們村子裡第一批響應了高考政策的學生,是他們村子裡第一個大學生,是他們的驕傲,她知道從底層一步一步往天上走有多困難。她也曾受過良好的教育,也曾善意對待身邊的每個人,也嫉惡如仇過、對身邊的不公道橫眉冷對着,她知道對錯。
她一個農村出身的窮學生,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身邊的人叫她張總,贊同她獨到的眼光和手段,誇贊她的能力和成績。那時他們認為張翠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她怨恨不了死去的人,也怨恨不了賴以生存發展、給了自己機會、曾經摯愛的丈夫,隻能怨恨無辜的孩子......險些鑄下大錯。
“你......你把我變成了什麼樣子啊!”張翠崩潰大哭:“我做了什麼啊!”
她們舉家逃也似的離開了大林,命運卻又把他們趕上了同一個路口,好似非要水落石出一個結局,它才肯罷休。可她們遍體鱗傷,剩下的血肉壓不滿稱,一堆零散的碎片又能拼湊出什麼結局?
張建華不敢看她哭泣的臉,也不敢上前說一句話,隻能在角落裡唯唯諾諾的應聲:“......翠姐......”
到了如今,再去計較誰背負了更多、誰做錯了更多還有什麼意義呢?他們隻是一對在歲月中走錯了路的怨侶而已。
她哭夠了,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恨都化作一夜的流水,她站起身來,朝着單鸾深深地鞠了一躬。
“翠姐。”張建華想上來拉張翠,被張翠狠狠地甩開,她使勁了力氣甩了張建華一耳光。張建華愣愣地看着她,顧不上自己臉頰火辣辣的痛意。
張翠說:“賤人!我絕不原諒你!”
一對怨侶,這就是這二十來年他們愛與恨的所有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