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二樓伸出來的非法改建陽台和棚頂充作了緩沖的基礎,單鸾雖然從三樓掉落,但十分幸運地沒有傷到内髒和腦袋,隻是左腿腿骨骨折加體表的一些挫裂傷。有點搞笑,單鸾痛恨了小半輩子一區後巷那些狹小又陰濕的樓房群落,結果最後竟然還是熟悉的窄道救了她一命。命運玩笑般的巧合讓單鸾忍不住笑出聲來,笑着笑着,又覺得那些自己在意了好久的事好像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醫院出于保險起見建議她住院觀察一周,出院後,單鸾又在家裡養了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以來一直躺一直躺,躺得單鸾覺得自己都褪了一層皮。周圍的人從警察到醫生護士乃至李小婷和其他認識的人對待她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磕着碰着,連問話的詞句都要斟酌再三,就怕那句話的口氣不對吹散了她。太過謹慎的小心翼翼讓那些好意看起來不像是可憐,倒像是愛似的。
在家躺了半個月後,單鸾終于熬不住,主動提出要回到學校。因為她堅持要參加當年高考,李小婷本想叫她幹脆在家裡複習算了,直接到高考那天,考完走人,也不用和任何人接觸,但單鸾卻說不用。單鸾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賤命一條,在這種不用賣命打工、算着時間吃飯、洗澡、睡覺的環境下被周圍的人無微不至的關懷着,她反而覺得被卡了脖子似的靜不下心來,注意力全都跑到周圍人身上去了,還不如在學校裡跟大部隊一起算進度複習。
李小婷拗不過她,隻好任着單鸾一瘸一拐地拄個拐杖上學去了。
單鸾大半夜頭也不回地跑出學校的時候才剛進入二月,等她重新站在那條熟悉的樓梯底下時,三月的春風早都已經吹開了一茬一茬的迎春花。
她提早了一點回到學校,天氣在漸漸轉暖,被窩的吸引力在即将下降至極點時要回光返照一波最後的春,加上三中衆所皆知的遲到早退制度,教室周圍現在稀稀拉拉一圈,半天沒看見幾個人。
童光早就結束集訓回到學校去了,單鸾剛開始住院那一個周童光不管說什麼每天都要去住院部那裡點個卯,集訓宿舍和家裡這邊都不贊同她的做法,她又不像單鸾似的會翻牆,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一點小酒小菜和小零食收買了保安大叔,十分有企業家的潛質。她跟大叔說家裡人生病住院,沒有人照顧,說得很可憐,心軟的大叔跟她約好讓她在每天準時在下午四點半準時開溜,又趕在八點晚訓之前回來,她拍着胸脯和單鸾保證自己的安全,使用了鈔能力打車往返于醫院和集訓宿舍之間,比單鸾打工那會兒還要趕時間,直到笑眯眯的童琳在集訓宿舍門口抓到晚歸的她。
童光其實也沒說非要做點什麼,警察局那邊有律師有江十一還有李小婷,大人們這時衆志成城,拉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線把兩個未成年的小孩兒擋在身後,沒有她的用武之地,但童光就是覺得呆在單鸾身邊會安心些,不然做夢總是會夢到單鸾無端端倒下的身影。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應激,說又說不出口,就把自己的腦袋往單鸾手底下塞,要安慰似的。
後來校招結束,童琳不再拘着她,但單鸾從醫院轉回了李小婷家,童光反而不能跑得往李小婷家裡跑得這麼頻繁了,隻能要求單鸾通着電話放在一邊,聽聽她在做什麼,聽聽她的聲音。單鸾總覺得李小婷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點兒什麼,每次看見她拿電話那表情就不太對勁。
單鸾昨天晚上就和童光說過今天要來學校,童光立刻興高采烈地自告奮勇,提出要去接她,單鸾轉頭看了一眼,李小婷撇過眼來和她對望,單鸾說:“......不,不用了,我和小婷老師一起。”
——可畢竟李小婷不能一直跟着她,她挪着拐杖一步一挪騰地往樓上跳,剛要邁出一步,單鸾聽到背後有人叫她:“單鸾?你回來了?”
單鸾往後看去,幫着馬尾辮子的女生可能是剛到,跑着小碎步湊近她:“你要上樓嗎?我幫你吧?”
單鸾認得她,女生姓李,叫李文殊,是一班的同班同學,但是倆人統共沒說過幾句話,她竟不知道對方是這麼熱情的人。
“不用,我自己......”單鸾擺擺手剛想拒絕對方,對方卻已經在前邊蹲下來了,一副要背她的樣子。
李文殊說:“來吧,我比你想得有力氣得多,你慢慢挪上去要挪到什麼時候呢?”
單鸾愣住了。
李文殊半哄半勸地真把她一口氣背上了七樓,還沒等單鸾道聲謝她又急吼吼地沖下樓去把單鸾的拐杖撿了回來。不僅僅是李文殊變得這麼特殊,單鸾還以為太長時間斷檔剛回學校可能會有點不适應,加上之前和童光的那些事,還有那個搗亂的馮問軍......不過不要緊,她和童光說過任何人都不能影響她,她有信心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但事實上,不僅沒有人在單鸾附近陰陽怪氣,女生們還空前熱情,又是幫她拿東西又是幫她整理,有人還把自己的筆記整理分享給她,甚至還投喂零食,連坐在旁邊的許美都把自己的凳子拖了過來,在她附近看她需要什麼就給什麼。這種殷切地照顧單鸾切切實實地體會了兩個月,此刻時光再現,讓她隐約察覺了點什麼。
課間休息的時候單鸾想去上廁所,剛站起來立刻就有兩個同學沖過來說要扶她,這種别緻的熱情比莫名的流言還讓人難以抵擋,讓單鸾怪不自在的。童光每節課的課間都會跑過來找她,剛好撞上另一個同學說要扶她去廁所的那一步,童光陰恻恻地從旁邊長出來:“單同學,很受歡迎嘛......”
單鸾:“......”
因為單鸾腿腳不便,童光讓家裡打包了飯菜,倆人幹脆直接在教室鋪起了桌子。趁着吃飯的間隙,單鸾挑了挑眉問童光說:“......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童光歎了口氣:“也沒有......隻是不想讓你多心啦。”
童光說:“就是那天晚上馮問軍不是砸了馮老師的畫室嘛,學校找到他父母那邊,但是那個阿姨堅持認定我們是在污蔑她兒子,還報了警,結果就在警察局遇見小婷老師她們了......案件之間都是保護隐私的,不知道他們聽到了多少......”
“噢......”單鸾低下頭戳戳筷子,好像要在飯裡面戳出一個洞來,“那倒也不要緊,我本來......”
話還沒說完,童光在自己手機上點點點了幾下,把手機推到單鸾手邊,打斷了她本來要說的話:“他們一家都是傻/逼啦,不用管他們,但是你看。”
童光打開的手機界面上赫然跳出了社區論壇的信息,單鸾本來想,如果是自己的事惹得學校裡頭風言風語更多那還好,不管他們關心的是哪一個方面,是她真賣了呢?還有有關她出事了呢?那都不要緊,這半真半假的信息剛好把她和童光的事遮掩過去,說不好她還能超越童光升任新一代話題人物,也算圍魏救趙式的解救童光于水火了。
結果論壇裡面的信息異常幹淨,沒有了幾個月前那些紛至而來的八卦,都是些什麼找人帖、社團帖、抱怨校長偷吃回扣不裝空調接下來的夏天怎麼辦、抱怨宿舍水管爆了漏出翔來了、各種胡說八道,那些八卦和長出來的閑言碎語好像是單鸾的幻覺似的。
論壇的最頂上,有一條回複是零,但是‘支持’過了三百的帖子被論壇主挂在了榜首,标題是【有關這陣子論壇裡讨論得沸沸揚揚的事,少到高三一班跟前來湊熱鬧,不允許任何人讨論相關事項,見一個我們撕一個。女生們敬上。】
時間是二月十号,就在馮問軍一家出現在警察局之後的沒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