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宿市的夏天比普甯市的夏天還要熱一些,穿着職業襯衫的女性挽起了袖子,用提問版充當扇子扇起了熱風,熱風粘稠,快把汗水都要燒開。一位梳着學生頭的女孩抱了幾瓶水沖着她跑過來:“單老師、單老師,這裡有水。”
單鸾沖她一點頭,接過了水禮貌道謝:“謝謝。”
她使勁兒擰開了水瓶,舉着瓶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水流順着她的脖頸和汗水一同流下,旁邊的女孩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大概是女孩的目光太過直白了一些,招惹了對方的詢問,單鸾遞了個眼神問:“怎麼了?”
女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太禮貌,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單老師,你,你好漂亮啊!”
這發自内心的贊美逗笑了單鸾,她沖着女孩眨眨眼,說道:“謝謝。”
女孩叫做孟珠,和單鸾同樣供職于長宿市新聞媒體中心,工作履曆不到半年,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孟珠不是第一次見到單鸾,但對方在單位裡的時間大多都是一個戴個平光大眼鏡,眼睛底下挂着倆眼鏡都遮不住的黑眼圈,畫着很粗的眉毛,梳着不太利落的馬尾露着大腦門、有些不修邊幅的形象,雖然單老師作為前輩講話既溫柔又堅定,但她鮮少整理得這麼幹淨、漂亮。剛剛碰面個的時候她都不太敢上前認人
孟珠剛入職的時候和帶她的老師閑聊,那老師姓趙,孟珠叫她趙姐。趙姐不知怎麼提到了她們同組的單鸾是他們長媒的第一美人,孟珠私底下偷偷打量過單鸾,認為對方也就是五官順眼些,遠遠算不上很漂亮。
趙姐就說,單鸾剛入職那會兒漂亮得讓人都不敢正眼看她,但當時帶着單鸾的是他們單位裡一位資曆頗為深厚的大記者,姓程。程老師履曆光輝,做調查很多年,協助挖掘了不少大事件,從傳銷到解救民工,從誤入歧途的青少年到破獲涉黑窩點,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大前輩。這樣一位大前輩在帶了幾天新人以後對她說:“你有能力、肯幹、肯吃苦、嗅覺敏銳,就是太漂亮了,太紮眼的容貌不适合做我手頭這些工作,更适合做個官方發言人。”
言辭懇切,程老師沒有任何私心,提出的也是最适合對方的建議。但單鸾好容易得到了一個跟着敬仰的大前輩工作的機會,哪裡肯就這麼放棄。從那天之後,長媒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漸漸花落他家了。趙姐最後還在扼腕,她說現在那些漂亮小孩兒哪有單鸾好看,可惜單鸾執着于跑一線,她們組唯一的鮮花就這麼退出市場了。
孟珠那時對單位的人事多少有些了解,她心想,程主任的任職令剛剛下發,人升遷之後單老師直接就是人家的嫡系,不知道多有前途,這不知道是多正确的選擇。孟珠最後想了想,總結為都是人情世故。
但孟珠現在收回前邊自己陰暗的想法,并同時十分理解趙姐扼腕的心情了,這麼一副容貌天天藏在那副邋遢的影子下邊,屬實是暴殄天物啊!
長宿市今天有個大型的進口博覽會,本來該是她和趙姐一同參加展會進行今天的采訪工作,但趙姐孩子今早發了高燒,找一圈找不到人替她的工作,無奈之下,隻好拜托有些交情的單鸾替她頂半天的工帶帶孟珠。單老師平時跑民生和文教多一些,不是今天這樣的特殊情況,孟珠也很難碰見這位大忙人一面。
兩人一邊入場,一邊低聲交談,單鸾問她:“你的采訪提綱寫得怎麼樣了,我看一下?”
孟珠一邊把自己的手稿遞給單鸾,一邊解釋自己的選題:“......除了原定計劃的工作内容以外,我還想采訪一下童女士。童女士今天也會出席,近些年她抓住時代的風口,背靠政府支撐,不僅在國内影響力巨大,還成功将當地企業和品牌向海外擴展增産、是少見的成功女企業家,我想應該很有寫頭。”
單鸾低頭‘唔’了一聲,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沉默的時間長了,孟珠還以為自己的采訪底稿有什麼問題。她晃了晃手:“單老師?”
單鸾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說:“可以,這份底稿趙姐已經和你一起打磨過了吧,就按這個流程來就行。”她沖着孟珠吹水了句俏皮話,“你第一次主場,不用太緊張,就當試個錯。實在不行,搞砸了就拿衣服把自己蓋起來,說咱們是‘長宿小報’的記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個俏皮的玩笑話太有靈性還是那張盯着她眨眼的美顔太有沖擊性,孟珠本來還有些緊張,不知怎麼好像一下被魇住了,鬼使神差地問對方道:“單老師,你有男朋友嗎?”
單鸾:......
“這就才采訪上我啦?”單鸾有些無奈地笑笑,“讓你見笑了,我愛人剛調回長宿工作。”
孟珠心裡小小地哀歎了一聲,她注意到了單老師用的是‘愛人’這個詞,心說果然漂亮女人都容易英年早婚。
當天的采訪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孟珠跟着單老師跟了一路,不禁感歎說嫡系不愧是嫡系,辦事的能力和手段就是這麼滴水不漏,好幾次她緊張得差點鬧出了笑話,都是單老師幫她圓了回來,撐場撐得十分自然,沒人察覺到這是她的失誤。孟珠心裡歎了口氣,說果然自己差得還是挺遠的,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呢......
上午的工作結束後,單鸾讓孟珠先跟着會場的大巴走,她看見一位熟悉的長輩過去打一下招呼。此時的孟珠已經是單老師的小迷妹,對她的話說一不二,給她表演了一個小貓敬禮,搬着東西就跑掉了。
八年前單鸾結束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把她和李小婷都吓了一跳,總分比平時還要高出三十分,夠她去一個好一些的一本大學讀一個不錯的專業,電話報數的那一刻單鸾想了很多,但最終也隻是化為了一口氣——倆人趴在唯一的沙發上,雙雙都松了口氣。
童光問她報考了什麼專業,單鸾說:“我想讀新聞專業。”
童光聽了表示震驚,她說:“我還以為你會想報考師範專業呢?就像小婷老師那樣。”
單鸾一直以來都認為命運厚重,而她命不好,想要走到今天得了太多人伸手相助,她欠了很多。她站起身來一路跌跌撞撞奔波至此,過程中握緊的每一雙手都有着堅定的力氣,把她堅定地向上拉着,往前推着,從前的單鸾認為這是一種運氣,是命運給她留下的生門。
她以為她是李小婷,她會成為李小婷。
但是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李小婷找到她,跟她談了很久的話,車轱辘話說了很多遍,但隻有當她經曆了一輪,殺出了生天的時候,這話才終于能夠被聽進去。李小婷說:“小鸾,我原來讨厭命運這種說辭,可年紀大了才承認,确實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