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那人斟酌着問:“可要跟着去刑部提人?”
盛重庭冷笑道:“沒必要了。回去領罰便是。”天子不直接谕令刑部提人,反讓鎮撫司出面,不就是想避過衆人耳目、朝臣口舌,哪知會辦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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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懷定坊,其内一處深宅竟豪奢不下宮苑,花木蔥茏、雕梁畫棟、飛檐繡閣、複道如虹,是當朝首輔顧循的私邸。
顧循自宮内回來已入夜了,換了常服,問鳴璋:“自淮陵押解的那個知府是今日抵京吧?”
鳴璋往熏爐内燃了月痕香,一面自使女手中接過茶盞捧至案邊:“兩個時辰前剛入城,鎮撫司盛指揮使親自帶人去了,沒提到人。”
顧循支頤倚在圈椅中,聞言有些意外,想了想又笑了:“晏雲晚。倒不奇怪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退親、科考、入仕,這份膽識與魄力,豈會尋常。
鳴璋問可要傳膳。
顧循搖了搖頭:“用過了。”
鳴璋遂将使女打發了下去,有些憂心:“人進了刑部,張已必是百般維護,此案怕是還有波折。”
顧循冷冷笑了:“由他去。北魏遞了國書來,不日遣使來京,陛下心中,這樁案子盡快體體面面地蓋下去才是要緊事。”說罷端起茶盞淺啜一口。
鳴璋肩頭一松,想了想:“到底範知帆幾人太過肆意妄為,日後難保不惹出其他禍事牽累大人,是否要敲打敲打?”
顧循取過案頭一本書,不曾擡眸,隻交代道:“别落人口實。”
鳴璋應是,剛要退下,又想起什麼:“今日翰林院編修馮希登門,聞知大人入宮也不肯走,已在前廳候了三四個時辰了,可要打發回去?”
當朝炙手可熱的内閣首輔,想攀附趨奉的人不知有多少,一個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實在不夠看。
顧循“唔”了一聲,想了想又一頓,合上書冊:“請去西面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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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希端坐在檀木椅上,早已饑腸辘辘,看看身側膩如白玉的瓷盤上擺着的芙蓉糕,忍着沒動。
不多時,一名小厮來請,他連忙抱起隻錦盒跟上,一路穿過錦院繡閣、名花異木,富貴豪奢目不暇接,至一處花廳,甫一瞧見顧循便屈膝跪了下去:“下官翰林院編修馮希,給顧相請安。”
顧循迎了幾步,虛扶一把:“又不在朝上,馮大人何必如此多禮。”他着人坐下,又吩咐人上茶。
翰林院編修大都是殿試一甲出身,論才識是有的,隻是清要之職升遷不易,四十來歲依舊在翰林院打轉,前段日子科場舞弊一事揭出,馮希因同作弊考生有些往來,也被張已等人捎帶着參了一本。顧循因那道彈章才想起這号人來。
馮希半個屁股搭着椅子邊坐下,斜簽着身子望向顧循:“顧相公務繁忙,下官冒昧登門,實在唐突。”
廳内立了數盞戳燈,燈罩皆是青玉為骨,襯着燭火,瑩潤生光。
顧循略笑了笑:“不妨。”
馮希又道:“下官聞知大人雅好,此來是特意奉上一物,”他将随身帶來那錦盒打開,取了一支卷軸出來,躬着身展開,趨步近前,“大人品鑒。”
顧循起身,軸心是一幅畫,畫中唯一枝昙花層層綻開,筆墨清逸,霜白的花色和凄寒的月夜恍如透紙而出。
馮希贊道:“這牡丹芙蕖等入了畫皆是百花齊放挨挨簇簇的,雖顯雍容,卻到底落了俗氣。唯獨這昙花,月下獨綻,高潔孤雅,氣質非凡,正與顧相之風姿相得益彰。”
當朝内閣首輔雅好昙花,也不算是什麼秘聞。
顧循盯着那株昙花:“是平弗先生的筆墨。”那是前朝書畫皆工的大家,傳世筆墨不多,流傳至今日便是連城之價。
馮希稱是:“顧相好眼力,這是先祖機緣巧合所得,收藏數十年,今日才算得遇知音。”
顧循微微提了唇角:“既是家傳,顧某又怎好奪人之美。”
馮希觑着顧循神色,又是極力推讓、揄揚了一番。
“馮大人有心了。”顧循輕輕一笑,垂着眸,兩指指背輕輕拂過畫心的昙花。